妈妈太劳累,压力太大,她病倒了,而且病得不轻。她无法做饭,我和小保姆挑起了这个担子。洋芋疙瘩、菜米粥,就是那一阶段的主要伙食。实在没法维持了,姐夫把明娃和女娃送去他通渭老家,交给他父母照看。
1957年开始,中国人不讲实事求是了,疯了,1958年彻底疯了。
伟大领袖发出号召:要大yuejin,大炼钢铁,大办人民公社,全中国人民闻风而动。“大干快上”、“一天等于二十年”、“十年赶上英国”、“十五年超过美国”,诸如此类的豪言壮语响彻云宵。
报刊杂志、广播宣传更是危言耸听,推波助澜:“没有想不到的,只有做不到的”、“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全民皆兵”“城乡大办公共食堂好”、“**的实现,已经不是遥远的将来”等等。
在妄说和谎言的鼓动下,到处都在放“卫星”:某钢厂日产钢铁几十万吨啦,某农村粮食亩产几千斤、几万斤啦,天津的农民水稻和芦苇嫁接成功啦,猪牛杂交成功,体重几百公斤啦……
你不相信人民的“革命行动”吗?那你就是人民的敌人。这是革命的舆论,革命的行动更是轰轰烈烈。
中国的钢铁产量要成为世界第一,全民大炼钢铁运动开始了。
除钢铁厂外,所有工厂停工,学生停课,农民停产,全部去炼钢铁。北大校园建起了土高炉,城市街道建起了土高炉,农村建起了土高炉,连宋qingling的庭院也建起了土高炉。铁矿石不够,就拆铁质文物,如铁狮子、古钟等,再不够,就到老百姓家收铁器,门篦子也拆了下来,也有把自己的铁床“捐献”了的。
炼钢铁的媒炭不够,就砍树。庭院的树砍了,果园的树砍了,田野的树砍了,山上的树砍了,从此就赤野千里了。我家美丽的园子就是那年毁于一旦的。
毛说:“人民公社好!”于是人民公社化运动在全国开展,不过一两月时间,全国农村都成立了人民公社,静宁也不例外。
公社社员吃食堂,实行军事化,敲锣打鼓排队去上工,小脚老太太也扭扭捏捏走在队伍里,真让人啼笑皆非。当时正值秋收季节,公社社员得到通知,地里的庄稼不管了,全部去炼钢铁,可惜那年有大量粮食浪费在了地里。
在大yuejin、大炼钢铁、大办人民公社的同时,阶级斗争也如火如荼。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右派被戴上“帽子”,统称“五类分子”,他们成为专政的对象,只许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
“五类分子”的子女被称为“地主崽子”、“富农羔子”、“兔崽子”等等,家人则被称为“黑五类”、“五类分子家属”,亲友也受到株连。从那时起,升学、参军、提干、入团、入党就没有这些人的份了,而家庭出身和社会关系则成为每个人入正册或入另册的分水岭。
1958年8月,我们搬家了,因为人民公社要占用王奶奶家的院子办公共食堂。我们搬到了永福巷一家农民的院子,房主人养一条大黑狗,很吓人。
9月1日,我在乱糟糟的社会氛围中,步入了静宁一中。看得出这是个正规的好学校,有美丽的校园,良好的设施,还有许多优秀的教师。然而我们好好上了不到四周课,“东风”就吹进了校园。
天天开会,讲形势一片大好,全民皆兵,我们也扛起了枪杆,阶级斗争,不少老师成了“分子”,大炼钢铁,频频在向我们召唤。许多敬业的老师还在努力想把我们带入正常的学习环境之中,看来他们是无能为力、回天乏术了。
10月中旬,全校停课,到静宁南乡高家峡铁矿炼钢铁。
高家峡距县城130里路,十三岁的我,背起行李和全校师生一起步行前往。走了两天,来到高家峡峡谷一个小村庄,我们班被安排住在一户农民的院子里。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不仅这个院子,整个村庄空无一人。后来听说是农村实行“军事化”,农民们被调到别的地方深翻地或炼钢铁去了。有人已为我们打好了地铺,是刚从地里割来的湿高梁杆子弄的,还带着穗儿呢。
高中部的同学,有的去建土高炉,有的被派去砍树做燃料。没几天,土高炉建成,开始炼钢铁了。我们初中部同学被安排砸矿石,铁矿石要求砸成乒乓球般大小,敷料石英石砸成板栗般大小。
每天两顿饭,每顿每人一个高粱面馍,一碗菜汤,饱不饱就这么多。
高中部同学炼钢铁日夜不停,而我们白天砸矿石,晚上也要加班加点,大yuejin嘛!我们边干边唱道:“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反动派/被打倒夹着尾巴逃跑了……”哎!怎么没声音了?原来许多同学都睡着了,没睡着的也迷迷糊糊了。
半个月后组织看了一场电影,放电影的地方离我们驻地七八里地,吃过晚饭后我们走路前去。当晚放映的电影是《柳堡的故事》,很好看。
我们实在太疲劳、太困倦了,强打精神看了一阵,一个个都睡着了,睡得好香啊!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突然醒了,只见四周一片寂静,电影早散了,人也走光了,我孤零零一人在场地上,不由得一阵恐惧,老师和同学们怎么不叫我呢?
顾不得想了,赶快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