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伟河的特产,叫四鳃真鲈。鱼肉虽美,也要把人家的名字记牢。”
“哎哟,”安妮嘟起嘴,“他们可爱给这个那个,取老长老长的名字了,拗口得很。我可下不了小姐那份苦功,见天的背他们那些个玩意儿。”
伊莎贝拉无奈笑笑,说痛苦倒不至于,只是书这种东西,越看越觉得自己浅薄,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变得像她一样渊博。
“煎得可真嫩!”安妮不吝赞美。“配上咱们黑岩堡的黑啤酒,指定更好吃!”伊莎贝拉不置可否。安妮兴冲冲地站起来,“我去给您拿。我特地带了两小袋,没装箱,就搁在咱们房间里。”说着,跨过长凳往外走,正撞上低头走进餐厅的克莉斯。安妮转回头,眨巴着大眼睛,小嘴一开一合,只有动作没有声音。看那口型,伊莎贝拉猜测是“小姐,小姐,她进来了。”“说完”,小侍女笑嘻嘻地绕过克莉斯跑了出去。
船上的生活枯燥乏味,跟克莉斯之间的事,伊莎贝拉几乎来来回回跟安妮都讲过了,除了讨厌的剧烈心跳和莫名其妙的脸红以外。安妮眼中的克莉斯早已不再是“那个帝国女人”,要是其他的事也像这样顺利就好了。
伊莎贝拉坐端正,心不由自主提起来,如临大敌。今天她选在战舰餐厅里用餐,正值午餐时间,狭小的船舱里人声鼎沸,座无虚席——除了她们这张桌子。
克莉斯从甲板上下来,她今天穿了一身简约的黑皮甲,瘦高的身形在拥挤的船舱内格外显眼。一柄黑色的长矛,就跟第一次遇到她一样,伊莎贝拉心想。
今天也是个雨天,雨不大,蒙蒙细雨在克莉斯的肩甲上留下一片细碎的水珠,雨水随着她的前行粒粒滚落,打湿黄褐的木地板。克莉斯环顾四周,目光最后落到伊莎贝拉脸上。伊莎贝拉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打破半个月来的僵局。“坐下来吧,”她拍拍身旁的条凳,又指指身前的碟子,“早上钓到的四鳃真鲈,刚出锅的。”
天知道伊莎贝拉有多担心她会一走了之,丢下一个克莉斯式的冷淡眼神。看到她迈步朝自己走过来,伊莎贝拉偷偷松了一口气。克莉斯走近餐桌,跨过长凳坐到对面,顺手拿起桌上的红苹果,咔嚓咬了一口。伊莎贝拉把煎鱼推给她,她真就埋头吃鱼,不发一语。
“味道怎么样?”
克莉斯点点头。
“喜欢吃鱼?”
丢过来一个白水似的眼神,鬼知道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雨燕之歌》怎么样?”
“诗人波特的手抄本,很有收藏价值。”
专门从黑岩堡的藏书楼里挑出来送给你的,本以为你会说“非常感谢”以外的话。
克莉斯在许多方面都是行家,比如刀剑,秘法纹章,操练,航船,还有表现冷漠以及叫人挫败。伊莎贝拉不说话,耳边就只有其他军人说笑的声音,米娜在跟同桌的下属讲好朋友爱丽丝在颤抖沼泽遇到的倒霉事,木鱼似的格格笑声十足夸张。她正说到爱丽丝在一个雨夜从一条三十尺长的巨型鳄鱼口中死里逃生,慌乱之中踩到沼泽里的水蚺,巨蟒一张嘴,吐出一整匹骡子。她定睛一看,正是昨天失踪的爱骡“闪电”。跟米娜少尉的饭桌比起来,这边的沉默简直病态。黑岩堡里的哑婆婆还会咿咿呀呀地比手画脚呢!
“心情不好?在生我的气?”
“我很好。”
“那干嘛不说话。”
“天生话少。我以为你知道。”
“乱讲,之前你明明不是这样的。你还说了诺拉学士烧楼的故事。”
“首先,那是事实;其次,那一次,你认为我不擅长讲故事,记得吗。不擅长足以证明我的确不怎么说故事。”
“你是说,只要你多说几次,就很会说啰?”
“我没那么说。”克莉斯没跟伊莎贝拉一起笑,她把一整条鲈鱼叉进嘴里,连皮带骨一起嚼碎,一点儿声音也听不到。
“你可以拿我做练习呀,我不会再说你不会讲故事了,我保证。”伊莎贝拉指天发誓,克莉斯偏着头看她,眼神像在看一头冬瓜。
“想听故事,去找米娜。”
“就想听你讲的。”
“抱歉,没有兴趣,也不是我的职责所在。”
“能不能不要再提职责了!”
“我是个军人,殿下。”
“不要叫我殿下!我们做朋友不好吗?”
“我是帝国特别尉队的尉长。”
“那又怎么样?然后呢?你要表达什么?还说没有生我的气,又骗我!干嘛那样看着我,你现在生气了?还说什么世上的骗子少一个也好,明明自己一路都在骗人!”
“我几时说过?”
“在蜜泉!碰到那个卖护身符的老太太的时候,你忘记了吗?也对,谎言一向比真话难记!”伊莎贝拉抱起手臂,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这么大的脾气,音量完全压不住。米娜的故事也讲不下去了,整个餐厅仿佛加了一大块冰砖的热汤锅,陡然冷下来,静得只剩下刀叉碰撞铁盘的金属声。大家都想看她们两个,又不能像市井小民那样若无其事地围观,一个个低着头偷偷瞄向这张桌子。这些情形,不用看,伊莎贝拉也能猜想出来。现在的她和“微笑的伊莎贝拉”大相径庭,其他人一定很吃惊,但她顾不上那些了。当了半个月空气,她的耐心早磨没了,与其被她无视,还不如好好气她一顿。没错,是该让她生生气,好叫她也尝尝难过的滋味。
克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