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永不永不。在他即得到和已失去之间——犹如旧力未去、新力未生。他喜欢上这个人,他突然意识到。他将爱上、又未爱上。爱欲朦朦胧胧、呼之欲出。情感丰满到丰沛,止都止不住——想要宣泄、又不得宣泄。他又是难过又是欢喜,一时笑也一时哭……在将爱未爱的刹那间,这个人一下子不在了、消失了——即刻起,他被钉死在情感的绞刑架上,不知哭,也不知笑。他再也无法看出人的长相是美,还是丑。他不知分辨,满目都是一片血红。
——杜仁希在二十六岁这一年一步迈入爱河,一头扎下,却是活活淹死,从此奄奄一息。
他来的时候是平安喜乐,走的时候却是痛不可止、难过至极——人生在世,当真苦痛良多。
6买凶
在这一年的正月过后,二月里的一个白天,江怡声乘坐一辆满载礼物的新汽车,在下午时分,来到马府,“翩然而至”。
他站在花厅前,身姿笔挺,线条流畅得像一张剪影,在暮冬的日光婆娑之下,江怡声含笑叫道:“马先生,在下冒昧拜访,还请阁下多多海涵。”
他的声音清醇柔和,未语先笑,整个人像是一阵春风般和熙,马文才一面撩起珠帘,一面仰天长笑:“不冒昧不冒昧——嘿,是江老弟赏光!”
江老弟淡笑不语,继而又略略拱手道:“老弟我区区薄礼,聊表心意,还请马兄笑纳。”
马兄闻言,探出屋外一看,哎哟一声,一辆一九三六年的凯迪拉克汽车正停在院子里的空地上,汽车乌黑发亮,是最新式的双尾鳍设计——开在大街上,很出风头。
马文才是心花怒放之下,也是爱屋及乌,转身笑嘻嘻地拉过江老弟的玉手抚了抚,连连说道:“太漂亮啦——老弟费心了!”
马文才大概是个四十整的年纪,平头整脸,中等身量,因为受身份年龄所限,总是端着一副大哥架子,绝少像个大号的顽童一般如此嬉闹——很奇怪,他在江老弟面前却不由自主地自降身份,总做一些不合年龄的举动,单是他拉人家的手摇两摇就看着很可笑,江怡声却不笑,相反青年很正经地退后一步,欠欠身行了一个礼,这才抬头轻轻说:“明珠一事,多谢马兄援手。”
马兄单是笑。
马文才觉得江怡声这个人怪有意思的——怎么个有意思呢,他老兄一时也不能说明白,只是觉得一看到他就很舒服——眼睛舒服,心里也舒服。
这二人一时之间是春风满面,谈笑风生,马江二人各自坐在对面,马家的下人听差都是马文才的门生徒弟兼保镖,长手长脚的,做些丫头们的活计居然也是伶伶俐俐的,这时听差们轻车熟路地上了热茶热点心和干果,江怡声心里有事,毫无品赏之意,略作一番恭维后也就单刀直入,简洁道:“我要买凶杀人。”
他仍然保持着一脸和风细雨,甚至是和言悦色,说到买凶杀人这四个字也是云淡风轻,神情淡然。
江怡声又补一句,说得更清楚了:“我要买一把‘枪’,直取汪张二人的项上人头。”
——他要买的“枪”,事实上是人——做刺客的,在雇主眼里,基本上不算人——一件凶器而已。
马文才知道他是为兄报仇,这时也不提拒绝,只是皱眉低声道:“老弟,不是老哥不想帮忙,而鞭长莫及——你也是知道滴,这汪老板现在回到北平老巢,指不定又躲到哪里去——这位汪某人似乎天下为家,哪里都有地方去;再说那张姓师长——重庆一直是个轰炸区,情形很凶险,轻涉不得。我的势力都在上海——这个事情,不好说,也不好做。”
——暗杀这个事情是讲机缘的,要有机会,还有因缘。如果一个人龟缩着在壳里,既便你有百发百中的枪术,也是暂时无可奈何。
日光透过花窗,光影斑驳,江怡声一直很安静,很讲风度,这时也只是点点头,说一声:“我明白,马兄。”
他若有所思:“马兄,我明白这个事情急不得。马兄也知道老弟我深居简出,没有什么人脉可言,单是搂钱来着。一时之间,我能想到的人,也只有马老兄你了——马兄是四海四内皆朋友,堪称相交满天下了,老弟也不求甚么,就图老兄你能在中间帮忙牵个线——退一步说,在下只要能够买到汪张二人的准确行踪也很可以了!”
江怡声款款而言,他的语声温和,搭在檀桌上的手指修长,整个人沉静、谦和——气度真是好。
马文才道:“买消息——这个倒容易,一拨探子不行,本人再派一拨。只是,难不成——老弟你要单干么!”
——末尾一句近似痛责了,马文才是起了爱才之心,这是恨铁不成钢。
老马将手中一盏残茶泼到地上,意味深长地道了声:“人走茶凉而已。”
江怡声不接话。
马文才是做什么营生的——一早见惯了生生死死,此刻他老兄是一脸不以为然道:“我知道老弟你是报仇心切——为兄洗恨,兄弟间相亲相爱——可是一般的爱就可以了,也不必爱到这种程度嘛!”
男人指尖沾了沾茶水,在檀桌上划了两划,口中说道:“又是北平,又是重庆的……本人觉得没准儿天降一块榴弹,那姓张的就把性命给交代上了——这年头,朝不保夕呀!”
马文才又批了一句:“老弟,不值得。”
花厅一时安静下来,江怡声想了想,想了又想,才抬头轻轻答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