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钟鼓自某日起就一直守在不周山,算来那段时间大约是神魔之战后,天柱崩塌前夕。

“你如此急着重聚人形,莫不是想化出分|身去某人身边。”重楼面带三分嘲意,钟鼓喜怒无常的脾气也是有目共睹的,当初天柱崩塌大部分原因可就出在这一碰就炸的脾气上,当即怒色满面,神色不善的盯着说话的重楼,这是重伤在身,但凡有一点儿气力,重楼都不会站在这里说话。

钟鼓嘴唇一动,冷冷吐出四个字:“关你屁事。”

重楼锋眉微挑,有些意外这高贵的神祇居然会说出如此粗鄙的字眼,不过转念一想,自己的手下好几次见到他的化身与那只熊在人界集市厮混,许是沾染凡人习气,如此也就解释的通。不过洞察力非凡的魔尊这次只猜对了一半,陋习不假,却不是凡人的,那只熊虽然讷于言语,被逼急了也是出口成脏。

就在重楼一愣神的时候,钟鼓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眉宇间不加掩饰的戾气,绝顶下的群龙骚动起来,虽说钟鼓现下正经受前所未有的劫难,但与他相抗即使好战如重楼也不乐意,所以他决定长话短说:“他目下在流月城,记忆虽然没有全恢复,但也有六七成。”

果不其然,钟鼓闻言戾色全消,怔忡的吐出两个字:“……封、印。”

重楼负手而立,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若他突破封印,会发生什么事,你比我清楚。”

“……不可以,他还没有足以抗衡的力量。”说着钟鼓抓起一把龙血草塞入嘴中,浓郁的灵力流入四肢百骸,可对他不过杯水车薪。

钟鼓是创始二神之一烛龙之子,不周山的主人,地位凌驾众神之上,身份极尽尊贵,伏羲也得让他三分,素来随心所欲,肆无忌惮,即使是天柱坍塌,苍穹崩裂依旧谈笑自如。骄傲如他竟落魄至此,不禁让人慨叹。

重楼注视着钟鼓堪称可怜的举动,滋生淡淡的苍凉惆怅感,“等你恢复灵力怕是来不及了,现在去还行,问题是你出得了不周山吗?”

手中的龙血草被捏得变形,红色的汁液自指缝滑落,乍看像是流出的血液。

受人掣肘的滋味普通人都忍不了,何况钟鼓,与生俱来的骄傲不容他低下头颅,可残酷的现实逼得他不得不认清不容乐观的处境,稍有差池便是毁灭性的代价。

若是承受代价的仅是自己倒也罢了,连累了他……做事向来不计后果,心高气傲的神祇,第一次尝到后怕的滋味。

沉默半晌,钟鼓突然问:“你对这件事不是一般的上心,你想得到什么?”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重楼,在金色竖瞳的注视下使人浑身发憷。

“有那么明显?”重楼丝毫没有被揭穿用心的窘迫。

钟鼓讥诮道:“魔性贪|婪,你会毫无所图?”

重楼略思索了下回答:“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你信吗?”重楼仰望天穹,遥远的天际微微泛白,“魔的时间太长了,那个时刻到来前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见证一些事……”

钟鼓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嗤笑一声:“有没有人告诉你,你这样子像是丢了什么东西。”

闻言重楼神情微冷,斜睨倚在石头上的钟鼓一眼,不紧不慢的说:“你是活得太长,老糊涂了吗,本尊能丢什么?”语下的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钟鼓讥讽的看着自欺欺人的重楼,一语不发。

重楼反唇相讥:“你与我,不过五十步笑百步。”

钟鼓收起笑意,沉默的盯着重楼,金色的竖瞳透出冷漠与杀机。

重楼突然诡异的笑了起来:“千凝魔艮被他捏碎了。”

“……”

“本尊魔务缠身,看在是故人的份上,稍施援手替他把事情解决了,也好让他早点转世,”重楼顿了顿,冷哼一声,“至于你,就在不周山养老吧。”

“狂妄小辈。”

重楼离开后,钟鼓静思良久,缓缓站起身,走到山崖前,崖风凛冽夹糅着冰雪刮在脸上如刀割般,如雕刻般俊美非凡的脸上隐隐泛出苍青色的龙鳞,额前靛色的龙角在银发的映衬下愈显光泽,他就那样站着,猛然爆发出压倒一切的气势,骚动的龙群在前所未有的龙威下噤若寒蝉。若是重楼见到这样的钟鼓,必不会生出那样无聊的同情心。

金色的竖瞳内敛聚冷酷,傲慢,苍生在他眼中依旧渺如蝼蚁,覆手可灭。

不周山之主立于天地之中,睥睨万物,主宰浮沉。

“对不起父亲,与你的约定怕是不能遵守了。”

☆、终局(三)

寂静之间静谧如昔,那年上蹿下跳的活泼稚子的身影,已然泯灭于时光的尘埃中,屹立天穹的古老矩木,阅尽世事沧桑,灰绿的枝叶终于露出一丝倦意。

美丽高雅的女子躺在粗砺壮硕的树干中,似在小憩,露出安详沉静的模样,清凉的风吹起她贴在脸颊边黑亮的长发,让人心折不已。

这个无比宁静的时刻,一只漆黑的手朝她试探着缓缓伸去,当指尖快要碰到她精致白皙的脸庞时,明亮的眸子蓦地睁开,平静安详下潜藏的巨大风暴一点不漏的映入心魔的眼中,砺罂若无其事的收回手,怪笑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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