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此刻,他便看出李资并不是故作姿态,又或者是要故意刁难林成,而是真的在问话。

林楠揉着额头,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清这个人了,难道自己遇上了传说中宠辱不惊的圣人?堂堂皇子,让他去修园子,就认认真真去修园子,每日留在简易的工棚里,研究路修几尺、假山出水几丈、种的兰草从何处进货;让他送自己回乡,他便老老实实过来安排行程,连船上带不带冰、何处停船添置瓜果、需不需装沙石压舱、各人的舱房安置何处等都要一一过问。倒像是他真的是来送他回乡,而不是奉命搭林家的便船一样。

而且脸上别说是不满,连一直笼罩在他身上的浓浓阴郁之气,都不知为何散去大半。

林楠原有些担心两人见面尴尬,此刻见李资全无芥蒂的模样,也松了口气。

也许本来就应该这样才对,男人和男人之间,到底和男女之事不同,想开了,放手了,倒可以大大方方的做朋友,成知己。就像当初殷桐抱着大堆的情人同他开开心心做哥们儿一样。

“想什么?”李资低沉温煦的声音响起,林楠回神,这才发现林成不知何时被打发了出去,李资坐到了他对面,手上拿着一个小木匣递了过来。

“什么?”

“看看就知道了。”李资将匣子递到他手上。

匣子里的东西不多,一道平安符,一块羊脂白玉的步步高升玉佩,还有几张笔迹不一的方子。

林楠拿起方子看了一眼,道:“烦殿下替我向磐儿道一声‘有心’——咦,他怎么知道我晕船?”最后一句是自言自语,不为旁的,匣子里的方子都是治晕船的。

他一眼便看出东西不是李资自己的,若是李资,方子会直接交给林成,连知都不会让他知道,玉佩会配上绦子让他拿上便能用,而平安符,则根本就不会送。

李资亦毫不意外林楠能一眼看出东西的来路,眼中带了几许笑意,道:“陛下昨儿让我从太医院给你挑了个太医。”

林楠一口茶呛在了嗓子眼,李资的话看似不相干,却无疑在告诉他:你晕船的事儿,连陛下都惊动了,李磐知道有什么稀奇?

“合着全天下人都知道我晕船了是吧?”

李资笑道:“你家的管家,从前几日起就四处找人打探治晕船的法子,太医院都跑了好几遭。太医院这种地方,嘴巴守的最紧的是他们,消息传的最快的,还是他们。若是我猜的不错,林成那儿,方子和药材怕是已经收了不少了。”

林楠为之气结: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明明坐不得船还非要坐船怎么地?虽然在他的名声里,添上几分孩子气的任性也不是什么坏事,可他还是有将林成绑来胖揍一顿的冲动。

李资极少看见林楠这幅模样,看着那张清逸出尘的脸,瞬间变得生气勃勃,忽然有些羡慕起林成来。“生气”这种情绪,林楠向来不会浪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他会生林如海的气、生黛玉的气、甚至生林成林全的气,但是若换了王夫人、元春之类,便只剩了冷冰冰的愤怒和一丝不苟的报复。

看着林楠抿紧的唇,李资暗叹一声:若是有一日,自己能将他惹得如同炸了毛的猫儿,是不是就功德圆满了?

起身替林楠换了一杯热茶,看着他的脸色回复一贯的平静,才开口道:“我也寻了几个方子,已经交给了太医,他会斟酌着用,不过有个土方,却是要在出发前二十日就开始使,现在虽日子紧了些,却聊胜于无。我已经让成三子教给了林全,你也莫要嫌麻烦,每日沐浴后,让他给你揉上一刻钟,听说二十日便能断根。虽不知灵不灵,但不过是揉揉脚趾,反正也没甚害处,姑且一试罢。”

林楠的一句“不需如此劳烦”在嗓子眼转了一圈又收了回去,含笑道:“多谢殿下费心。”

李资暗叹一声,捧着热茶喝了一口,换了话题:“皇后娘娘昨儿被陛下收回了凤印,现在后宫由张贵妃和颖妃娘娘二人一同打理。”

李资话题换的太快,林楠微微一愣才反应过来:“皇后娘娘惹怒陛下了?”

李资嗯了一声,道:“两日前,江苏巡抚上了折子,说有铁证,证明漕运总督浮估冒滥,吞没河工银七十余万两。”

“浮估冒滥?”虽李资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是后者事关江南的官司,显然更吸引林楠一些。

李资解释道:“我朝岁入白银三千多万两,军费、文武官员及王爵俸禄所占开支最大,其次便是河工。河工上每年约要花去三四百万两白银,若遇黄河决口赈济抢修,又或者需清淤开渠,则还要倍增。因河工贪墨严重,先皇曾下旨,凡有修防工程,无论岁修、抢修还是另案大工,必由河道总督亲自勘查确估,且工程需银千两以上者即需详细开列各工细数并呈报工部批准。”

林楠道:“法子是好的,只是只能防君子,不能防小人,若河都和其下属沆瀣一气,相互掩饰……”

林楠摇头,朝廷看到的只是账本罢了,他说用了二十吨巨石,你还能将这二十吨巨石从河堤上挖出来数一数?

李资道:“这便是我说的浮估冒滥了。父皇也发现了这一弊端,是以又下令,工程银由工部拨往河道之后,河道总督如数拨往各县,各县存于库中,不得它用,河工开工之时,再去县衙支取,各项用度须账目明细,以备查核。”

林楠依旧摇头:还是那句话,法子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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