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身见到陆议,眼里又闪现出另一番欢喜,一边命人添杯相待,一边问道:“伯言更爱酒?爱茶?”也不待他作答,便道:“是了,你这性子,必与孔明一般,只爱饮茶的了。”说罢仰天一笑:“江山如画,恰可佐茶。”似乎同意了两人一般。陆议本想说:“都督喝甚么,我自然都陪着饮。”话到嘴边,听到周郎如此说来,只得把话生生咽下。心中却也想:我实是更爱茶的。自思虽然比不得孔明先生智计过人,以近日所见,自己与他谨慎自律的性子,倒似如出一辙。

周郎剑后小酌,乃是孙伯符在时便养成的习惯。眼下显然尚未尽兴,却也就命撤了酒,换上茶来。陆议想起此节,不由向诸葛亮看去。恰逢诸葛亮也正盯着他,两束目光微微一碰,便即分开。二人面对面饮了杯茶,互相礼敬而疏淡。过了一刻,诸葛亮似知他有私事相询,便起身告辞。周郎挽住诸葛亮手臂,随口再多谈笑几句,后也不强留,任他去了。径自解甲披袍,俯眺清流,从容自若。

陆议放下茶盅,踌躇不饮。过一会开口道:“议自省已久,只觉年幼无学,恐不堪重任,难承都督厚爱。”

周瑜似不曾闻得,只顾品茶。陆议愈发不安。

终于,周瑜转向他,轻声笑了笑,脸色随即十分凝重:

“伯言乃璞玉,蕴宝而不自知也。通情义而知隐忍,乱世难得;稳重浑然天成,瑜所不及。”

陆议听他赞自己稳重善忍,想起方才他说“人生在世,应当畅情适意”,分明是不爱自己这份拘谨的,心下愈发迷惑。再看周瑜凝视着手中杯,好似从浮影中见到了难言的瑕疵,蹙了蹙眉;忧色一现即隐,又复含笑品茗。陆议便也恭恭敬敬地陪饮,不复多言。

当他再次见周郎于江畔时,已是雪垂暮落。他还未参透周郎对自己的评价,只是来不及细问了。心痛之余,只有在今后的日子里,尽力将这温润隐忍的性子保持下来。

直到关羽之军沦陷的那一天。

巧夺荆州,他扬名吴中;彝陵大捷,他扬名天下。

逼退刘备的那个傍晚,连营之火,接天无际。风中红尘漫舞,遮住山边的日头,仿佛一场亏欠多年的祭祀,激起尘封的乱绪。陆逊遥对冲天大火,闭目静听漫山哀鸣。

那时他已三十有八,吴人将他传颂成周都督的后继者,陆逊却自觉不如远矣。他与那急急奔赴白帝孤城的哀相,实是同辈中人。

……所谓汉相,强借荆襄于赤壁火后,巧妙遮掩、不欲归还,想将旧日情仇,若无其事封藏在九郡之中。你欺我江东无人,可知周郎逝后,吴中志士无不孜孜苦读?可知终有一日,要用另一场大火,将这片伤心土地永久夺回?

忍得十余载,甘承庸碌之名,一朝终在熊熊烈焰中爆发——

这就是周郎口中的温润隐忍罢。

万事不急于一时,深情不陷于一人,大事可成。

功成名就,再倚杖听江。凝望烟波,忆起周郎剑舞,皎皎如飞花回雪,思之不胜悲。 临别那一曲《广陵》,曾令渊停岳峙,余音绕耳;抚琴者消沉玉面,亦不能相忘。周郎若非率性任情,怎能有绝世fēng_liú;然而长情难容于乱世,却也是亘古不改的事实。

既如此,便由逊代都督完成大业罢。

…… …… ……

这番大败曹休,见罢主上,途经姑苏。周郎乃陆逊心中仪表,经年未改;想起周郎在苏城亦有旧宿,一时兴起,便衣出行。

陆逊深知姑苏周府,雅致与别处不同。那时兵事暂缓,周郎夫妇曾在此度过一小段喜乐时光。周郎逝后,乔夫人忧思不断,不久亦去。贤美伉俪,今已不在,怎不惹人追思?随老院管家一路行来,心中暗想,不知那深锁的院落中,又积了多少怀春少女留下的断线纸鸢……

谁知踏入院中,却见昔日佳侣,似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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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逊凝神向院中二人看去。只见白袍男子,神态安然,雍容闲雅;粉衫女子,举止端详,裙扫落花。闻得钥匙落地声,回首对视,陆逊一瞥间见了眉目,更觉形容不凡。倚垂柳,傍斜阳,竟若故时景。

他本不期院中有人,此时不由晃神。当下不动声色,附身拾起钥匙串,递与老管家,口中道:“在下周府后人,偶有闲暇,与老管家来此,清理旧院。不期有客,打扰二位清净了。”

一边说着,却觉那遮面女子,目中似有波澜,待要细看时,她却又低眉顺眼,垂袖不语了。陆逊不好盯着人家女眷打量,便将心中疑窦,化于一问中:

“不知二位是何处来客?”

关青听得此问,一时间冷汗淋漓。

她怎料得到会与东吴大都督狭路相逢?……她本不是轻易心惊之人,只是陆逊又与他人不同;阕别经年,陡然再遇,毫无防备,一时不由手足无措。数年前曾得匆匆一见,深知此人智计不下丞相,更兼温面善忍,深不可测。那时只得远观,不曾相交一言;此刻听他语气平和,然而目光深邃,心中自责大意贪玩,不曾事先与姜维串得言辞。如今季汉、东吴两家,面上粉饰太平,结怨却已入骨,所谓结盟,不过因有曹魏大患,不得已而为之。想必姜维不知面前之人是何人物,可不要透了二人身份,被当做细作捉拿起来……

——事实上,她青首可不就是细作么。

于是,急急以姑苏语音,轻软答道:“妾身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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