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黑纱裹面,形销骨立,此时大殿中只他一人跪在大殿正中。只觉殿内几乎无人敢大声喘气,目光都聚在他一人身上。
顾衍仍是一副淡漠表情,一手支腮,长睫微垂,仿若没听见一般。
师父看陆冕一会,却是眼神略有复杂,沉吟不语。未拒绝,也未答应。
殿内安静半晌,却是急性子的玄冥忍不住道:“掌门师兄,既然这小子有意,那你便成全他,怎地这般踌躇起来?”
苍冥道者沉吟一番,眼睛定定望向陆冕,缓缓开口:“你虽勇气可嘉,但方出黑水牢不到两年,又无甚修为,徒然送死而已,你就不必去了。”
陆冕脸被黑纱所缚,看不见表情,却听他道:“弟子尘心已死,再无牵挂,愿此去梦阖洲,若能寻得他派修者解救一二,也算此生有所建业,想求掌门为我立个有名碑。若我也一去无回,掌门尽可不必挂心,我去得安心。”
我心头一痛,不知为何藏在狐皮大氅中的手指竟忍不住有些颤抖。
他此行不为建业,只怕是为赴死。
我沈凝向来不把他人放在眼里,为何我此刻,却仿若心如刀绞,痛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手紧紧攥住暖玉炉,竟不觉烫手。有细碎声音发出,竟是被我捏碎了。
他一个孤儿,就算死了又如何。我沈凝天之骄子,难不成还要为他这么一个卑贱小子心生恻隐不成?
大道难成,一路枯骨为我踏脚石。就算不择手段,我沈凝也必要问鼎大道,岂会被他牵动心神!当初就算是我负他欺他,但也是他心甘情愿,若我沈凝终成大道,他能为我沈凝送上一程,是他的造化!
思及此,只觉脸颊有些抽动,情绪翻涌,口中又有一丝甜腥,忙压制住,闭了闭眼,再不去看他。
——师弟,你怎么了?
我一怔,转头看见顾衍似笑非笑,嘴角似有些讥诮,托腮挑眉看着我,才发现他是传音入密同我说话。
我咽下后头腥甜,闭了闭眼,只装作没听到,面色冷冷,不去理他。
——想必我那一掌已让你此生无望成道。我已入无尘境,不过须臾,只怕再入长生境,不知师弟何时想与我再煮酒论道?自我出谷,你可知多少师弟欲追随于我?
他故意扰乱我心神,我切不可受他撩拨。
——师父早已私下找过我,许诺若我带回霜天剑,便叫我回来执掌掌门之位,还可娶了雪柔。我神识已经探过梦阖洲,并无什么能威胁我。师弟,师父碍于沈氏势力面上不说,但这门中上下,都只将你当成半个废物,只怕你机关算尽一场空。
顾衍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笑意,似是嘲讽我无能。缓缓起身扫视殿内众人一眼,走到陆冕旁边站定,态度仍是略显倨傲,也不下跪,只是负手而立,扬首道:“弟子顾衍,愿请命梦阖洲。”
师父定定望了顾衍半晌,微微颔首,眼中有赞许之色:“好。此次之行,谁能带回霜天剑,也不必交入门中,执剑者,我青门山下一任掌门。”
“师父!”我猛然站起,手中碎玉散落一地。
我疾步走到殿中跪下,低头拱手道:“弟子也愿请命梦阖洲!”
“你……”师父目光略有些复杂,“凝儿,你身子还未大好,不若……”
“弟子愿请命梦阖洲!”我又大声重复一遍,只觉胸口血气翻腾,眼前竟有些摇晃,我心知是旧伤发作,却还是强撑清明。
我沈凝图谋多年,可不是为他顾衍做嫁衣裳!
就算死在梦阖洲,我也绝不许顾衍带着霜天剑日日踩在我头上!
就算灵盘已碎,我沈家何等秘宝没有,难道在梦阖洲还愁找不到机会下手?这青天之下,有我沈凝就没有顾衍!
你死我活,便是天竞大道!
“凝儿……你……” 师父叹息一声,闭了闭目,再睁眼,目中略有心灰之意,“罢了……你去吧……”
第10章
梦阖洲烟海茫茫,偶有燃着火烛的孤舟流过,却不知是鬼魅还是错觉。
青门山到底是我三人赴此次梦阖洲之行。
临行前,雪柔梨花带雨,一头扎入我怀中。
“师兄,你莫去了,雪柔一直陪着你,那里好凶险,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我也不活了!”
我二人本有些隔阂,许是她心知那里凶险,有些怕了,又说出荒唐傻话来。
我难免要顾及师父颜面,推开她来,笑道:“有你大师兄和小师弟在,我能有什么事。难道我青门山和那些小门小派一般,连个梦阖洲都闯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