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渔翁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老张头奉命守在这里钓了十多年的鱼,就是为了以防万一楼内出事,把小季酌渡过黄河去啊。”

老张头把季江二人引上自己的渔船,熟练的摇起橹来。渭水被渔船撕裂成两半,一波一波的向两岸蔓延开来,船头一调,却已转入黄河。

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竹。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

风雅颂的前人备下密道,为了以防万一,每一代楼主也都会找一个可靠的人充当的守密道口的人。前楼主手下人才济济,有人能歌善舞,有人运筹帷幄,有人决胜千里,有人力拔千山,但他选择的人只有一个老张。

风雅颂里最普通最不起眼的老张。

河上的风吹过来,早秋时节的夜,有一点点冷。季独酌捋开吹到面颊上的头发,不断的想起陈年往事。

天色渐暗,夜色慢慢的沉淀下来,船头已入河南地界。三人下了船,老张递了一个包裹给季独酌,然后跪下身子,在他的脚边,深深地磕了一个头。

“老张头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说不?”

季独酌并没有扶他,只双手背后,眼望苍天:“……请讲。”

“楼主已经有了当年老楼主的风采,不论是雷厉风行的做派还是言谈举止的优雅。可是老楼主一生孤单,连自己同床共枕的妻子都从不信任,老张头希望楼主不要再像老楼主一样了。”

季独酌沉默了一会儿,若有意若无意的瞟了江鄂一眼,微微一笑:“不会的。”

老头子这才站起身来,重新回到船上。傍晚的天边被云霞浸渍成七种颜色,张老头的船一点点远离他们的视线。

季独酌最后看了他的船一眼,转过身,背对着滚滚黄河。江鄂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可以,任何人都不应该死亡。”

岸边的风吹起芦苇荡,发出沙沙的响声,夜间的萤火虫点亮回家的路。老张头的船停在河中,突然打了一个转儿,静静的沉入水中。十二年前他开始打鱼摆渡守密道口,至今,也理当回到河水中去。

如果可以,任何人都不该死亡。

但,所谓死士,就是已经把生死彻底的交给了主人。前楼主之所以会在当年选择了老张头,只是因为他有足够的忠诚。

聂平仲,涉江,老张头,或者绿腰绛唇。

每一个人心中都有自己选定的一个人,季独酌坐在一棵大树下,一日之间徒生变故,身边亲近的人便去了一大半。

江鄂把自己的视线从他身上转过来,埋头翻老张头留下的包裹,里面有五十两银子和三张一千两的银票,衣服若干,外加火石火蕊一套。

两个人之前在密道里一番亡命奔波,早就衣衫破烂灰头土脸了,季独酌从衣服里翻了一件竹青色的长衫,捧着它到附近的水源去梳洗。才刚解开衣服,怀里掉下来一物。不是别的,乃是自己的扇子。

这把扇子当日惊见风雅颂失火,仓促之间掉在地上,没想到居然被江鄂捡了起来。面对七只毒蜘蛛时,他不先去砍脚上的蛛丝逃生,反而先把扇子掷给他。

季独酌坐在冰冷的水里,打开二十四骨素绢扇,白色的扇面对着月光,之前的犹豫不定一扫而光,他的嘴角凝出笑:江鄂,江鄂,你真的对我无情么?

收拾停当回来,便看到江鄂也打理完毕,神清气爽的正在点火做饭。抓了一只倒霉的黑白杂毛兔子,扒皮开膛,穿在树枝上烤。江大侠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也不知道用了些什么配料,烤兔子上逐渐散发出浓重的肉香味。

两个人围坐在火边,火光蒸干了头上的水分,他们两个你一半我一半的分了这只可怜的兔子。

江鄂扔了手上的兔子骨头,说:“其实我拿手的菜是小鸡炖蘑菇。如果是早春,用小鸡肉熬油,采新鲜的蘑菇,抹在上鸡肉放在火上烤,味道非常好。”

季独酌抬起头来,注意到篝火照亮了这个男人冷硬的线条,突然之间,那层次分明的眉眼都变得柔和起来,就像是一幅柔软的水墨画。季独酌用手环抱着肩,额头斜靠在手臂上,默默地望着他。

江鄂拨弄着篝火,断断续续的问他:“老张头叫你季酌?……你不是叫季独酌么?”

季独酌斜着脑袋看他:“你想知道么?”

“你不想说就算了。”

季独酌沉默了一阵,隔着火焰望定了他:“我从前姓季名酌,后来长大了,遇到了一些人和事,发现人这一辈子注定要孤孤单单一个人,所以我就给自己加了一个字,变成了‘季独酌’。”

江鄂放下手上拨火的树枝,看到火焰下,季独酌的睫毛垂下来,在他的微闭的眼睛上落下浅浅的影子。

人生这一辈子,总有些说不得怨不得的事情。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挣脱了父母的怀抱,离开了朋友的支撑,就这么形影相吊的活下去,去寻找只属于自己的一片天空。

憧懂儿时那些不带一点恶意的言语,似乎是镜中花水中月,看得见,再也摸不着。

两个人海阔天空的闲扯了一阵子,后来不知怎么,就莫名其妙的睡着了。季独酌半夜醒来,发现清浅的月色下,一片天高地广。

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他和他。

他坐起身来,拎起一件衣服披在江鄂的身上,然后坐回去,往火里重新添了点柴火,又找了个舒服的地方躺下,闭上眼睛开始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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