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圣山整整把他镇压了万年之久,他们母子二人见面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过好声色。但无论如何,有了自主意识的圣山其实已经够资格独立门户,逐渐成为一个新的世界,而不是继续作为龙神留下的三千世界的遗泽之一。
寒千岭至今仍不知道,龙神留下的那几块道源碎片对圣山来说有没有用——如果有用,圣山何必这么快就打开一次,就为了让寒千岭快点把东西带走?如果没有,那寒千岭第一次想去取回道源时,圣山的阻拦究竟为了什么?
是她也预料到了寒千岭的行为会带来让人悔恨的后果,亦或……那时只是一个母亲对于和孩子永久分别的不舍得?
不论真相为何,此行一别,寒千岭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这件事如果发生在平时,其中隐含的意味至少也够寒千岭嗟叹一个下午;但它发生在此时此刻,便只像是一滴水珠落入干涸的沙漠。
寒千岭的心田只是微微地一动,他半垂下眼,在心里暗道了一声永别。
他们这对关系特别的母子之间的恨与怨,其中或许夹杂过一点本能和期冀的爱,但这些终究都过去了。
圣地的彻底关闭,也象征着他们母子二人之间的关系就此断绝。从此之后,上天入地,在三千世界之中,他唯一的锚点就只有洛九江。
而不久之前,他亲手把自己的锚点弄丢了。
……
三年以前青龙界一共送走了青年修士百余人,而今回来的这批修士里,算上青龙书院的队伍,加起来一共也只有几十个。
在场等候的人至少都有筑基修为,分辨清楚这几十人分别是谁一共也用不了一眨眼的工夫。在看清归来队伍之中没有洛九江身影的同时,白练和紫缎的脸色同时难看下来。
“少主是不是又有奇遇,于是易容混在队伍里了?”紫缎喃喃自语道:“大哥,我们找找那个朱雀界的寒千岭……”
他这话才说一半就咽回了肚子,两人都清清楚楚地看到,寒千岭孤身一人。
“……”白练再也不复平日里那面团儿般没有脾气似的的好脸色,假如不久之前卖给他书册的小贩在此,想必都不敢出声认他。
白练那把额头碎发遮住眉眼的阴影之下,藏着一双冰冷蛇瞳,这双眼睛如今怒目圆睁,眼白都一丝丝地缠上红色,刀锋一样的目光狠狠剐在朝他们走来的寒千岭身上。
“我们少主呢?”
只要长了耳朵的人,都能听出白练声音里的怒意。
寒千岭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言简意赅地道:“带我回你们灵蛇界吧。”
“……我在问你,我们少主现在在哪儿?!”
“我会亲自找到他,带他回来。”寒千岭疲惫地说。眼看白练就要对他动手,寒千岭无声地举起一样事物,阻止了白练的动作。
“刀在如人在。我和你们一起回灵蛇界,九江的事,我会亲自和枕先生解释。”
白练细窄的蛇瞳微微一颤:此时此刻,被寒千岭举在手中的,正是被洛九江视作朋友兄弟的单刀澄雪。
……刀在如人在,说得倒好听。现在洛九江的刀握在寒千岭手中,可他的人呢?他如今究竟身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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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见枕霜流之后,和他解释清楚洛九江的下落只不过用了寥寥数语。
寒千岭的周身流露出一种不容忽视的疲惫,他每多说一个字,都仿佛压得自己眉眼更沉重一分。等他简单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后,一旁厚着脸皮蹭进队伍跟来的封雪几乎都担心他被那重量压垮在地上。
枕霜流暂时还没有在乎暗度陈仓混过来的饕餮封雪,就如同他尚没有心力去问灵蛇界队伍中剩下四个人的罪。
在听过寒千岭的叙述之后,枕霜流冷笑了一声,那笑声轻柔空洞,还带着一点觉得荒谬的嘲讽之意,却无端地让人听了就好像被冻结了肺腑。
“也就是说,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你的过错——而九江清清白白,最后却替你背了一锅。”
枕霜流一点也不着急了,他先前受伤的内脏在听到噩耗之后,就一齐在躯壳中喧嚣起来,它们滚烫发热,好像要造了他这个主人的反,可枕霜流却觉得自己此时冷静的不得了。
他甚至都能静下心来,再向寒千岭确定一句消息的始末。
寒千岭点了点头作为应答。
于是枕霜流便大笑起来,他笑到肩膀夸张的耸动,那笑声有多响亮,就有多虚假茫然,唯有杀意如此真实,不动声色地在言语里悄悄冒头。
“那么,我的徒儿为了你下落不明……而你竟然还有面目苟活于世,还能恬不知耻地把这消息当面告知于我?!”
不等枕霜流话音落下,他怀中的灵蛇就闪电般地弹出头来,只是一个照面,寒千岭就被重重击飞,如断线风筝一般砸在殿内红漆的柱子上。
这一下出手又狠又快,整个大殿甚至为此微微一晃。寒千岭唇角当即溢出一条血线,还不等他抬起手来把它拭去,枕霜流第二击已经递到了他面前!
封雪惊叫出声,却被白练一把按住。这个一直以来都在枕霜流身侧温顺服侍、婆妈唠叨,给洛九江不断善后的大总管低下头,金色的冰冷蛇瞳直勾勾地盯住封雪,他张开口,嘴里吐出的也是一条细长分叉的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