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哭了,还流了这么多眼泪,像流成了小溪。

多没用啊……像女人一样躲在角落里,凄凄惨惨地哭。

不配做军人,更不配当将军的儿子。

他知道自己流泪的样子很丢脸,但压抑的情绪就这样忽然爆发了,凌涵在跟前的时候,即使凌涵是昏迷着的,他也有一股必须硬挺下去的劲。

现在这股劲,随着凌涵离开他了。

说不出的痛。

为爸爸而痛,为凌家而痛,为第五空间的乱流,为一路上的凄惶,为这一切的不公平,为重伤的凌涵,还为了……

凌卫骤然屏住呼吸。

就算在心里,喊出那个名字也太痛,太痛。

他坐起来,麻木而凌乱地伸手在自己身上乱翻,仿佛这样能翻出什么带着那人痕迹的东西,哪怕是一个小纸片,一块碎布也好。

但小纸片是没有的,碎布也不可能有。

凌卫愣着,把手绕到肩后,摸着自己的皮肤,他心里很清楚,那里不会再有什么烙印,那个谦,那个曾经印在上面的奇特优美的古地球字,已经被抹去了。

可他还是不甘心地摩挲那个地方,开始是摸着,慢慢的,用力地挠,挠得发疼,出血,要挠出刻在骨头里的那点痕迹。

在这里的。

曾经就在这里!

凌卫觉得自己真够傻的。

当初他还为了凌谦任性的在自己身上留记号而生气。

他以为艾尔。洛森消去自己肩膀的烙印时,已经是最痛苦的了。可原来那所谓的痛苦,和现在心中的永远失去的空荡荡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那时候,凌谦还活着,虽然不能见面,但凌谦还是活蹦乱跳的。

你这个……

任性的,随随便便就丢下哥哥的……

笨蛋。

肩膀被指甲挠出口子,沾着血,凌卫在粗糙的床头柜上,用指尖默默描着印象中那个繁复的谦。

看着木质柜面上慢慢出现色彩殷红得刺眼,似曾相识的字,凌卫缓缓地笑了笑。

他把通讯器掏出来,翻看里面应该是麦克储存好的,各种联邦高层人士的通讯表,然后,选择了常青星王宫的紧急联系号码。

女王陛下,我是凌卫。

我虽然不是什么聪明人,但是我后来把事情想了又想,至少明确了一点,精灵号上发生的事,并不是什么意外。

不知道为什么,女王陛下,你想杀死我。而我,侥幸地活了下来。

我曾经自认为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我认真考虑了一下,觉得自己也许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微不足道。毕竟,我是将军的养子,联邦的军人,再往严重点说,我是联邦前线指挥官,还是大众偶像。

如果我把你打算谋杀我这件事说出去,并且愿意出庭作证,会给你的联邦王族惹来很大的麻烦吧。

我的话可信度有多高,见仁见智。最重要的是,军部一定乐于利用这个机会。

凌家正面临最大的危机,一旦修罗和洛森铲除了凌家,我想他们会很乐意顺便解决联邦王族这个历史遗留问题。

我对您的指控,正好给了他们最好的借口。

不过。

陛下,我并不想一手制造联邦王族的末日,你想要我的命,但我可以当这件事从未发生。我发誓,会保守这个秘密,永远闭口不提。

作为交换,我要你为水华星罹难的人们,举行联邦王族的龙血哀悼仪式,为期三十天。

凌卫在军校时读过相关书籍,这是联邦王族所剩不多的特权,一百年中只能举行一次,所允许的最长时间,正是三十天。

仪式期间,民间禁止任何形式的娱乐活动,政府部门一切的研究性议题都会被搁置,包括军部。

在极为遥远的过去,王族无可奈何地交出军权前,并不是毫无挣扎反抗,当时的皇帝和王族智囊团绞尽脑汁,和将军们屡屡交锋,作出了最大限度的讨价还价。

以权力的和平过渡为条件,最终保留了某些王族特权。

凌卫刚才所提及的,就是其中之一。

明天军部会召开一场重要的讨论性会议,它必须被延迟。

因为,如果它在我所能接受的日期前召开了,而会议的结果,伤及我在乎的人,我会很痛苦的。

一个人太痛苦,很容易失去饶恕宽容之心。

我不想那样,不想变得太丑恶。不希望变成那种,反正我已经受到伤害,所以就肆无忌惮伤害别人的人。

陛下,就当是为了您的王族,还有那些拥戴你,崇拜你的子民们,别让他们看见你充满杀意的内心。

请您,帮我这个忙。

说完这番话的凌卫,关闭通讯器,打开旅馆房间里的电视频道。

他不知道,自己的威胁是否会奏效。

王族一定很珍视这项会影响政府各部门运作的特权,所以一百年里,从未动用。

如果女王答应他的条件,那么很快,新闻就会出现对王族仪式的铺天盖地的报道。

可是……如果女王根本不在乎,对他的威胁不屑一顾呢?

凌卫缓缓仰起脖子,喝了一口清淡无味的冷开水,脑子里一片僵硬地想着,到了晚上,王族还没有反应,他就去找艾尔。洛森,去拿卫霆说过的那个什么好好照顾艾尔来当谈判筹码。

为了凌家,为了妈妈,为了熬到凌涵醒来,他可以和任何人做交易,他可以,把自己血管里剩下的最后一滴血都挤出来,做交换。

身后没有退路,那就只能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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