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颤抖的低喊。

「别怕!别怕呀!我没有要做什麽。」他像念给自己听一样慌张的撑起身,额间满是冷汗,感觉握在手中的手骨没有任何份量。

看她从披散脸旁金发的间隙中,投射出被惊吓雏兽一样不信任的眼神,他放轻手的力道,谨慎的慢慢蹲下,明知彼此无法沟通,他还是学她摇起一串银铃似安抚的说:

「别怕,别怕。」

过了一阵子她终於将肢体放松,拉好散乱在地上的被单重新裹回胸前,感觉她的肌肤乾燥冷凉,便伸手替她把被单覆住她整个露出的双腿,她眼底的困惑更深,刚进房间那种机械式的冷漠替换上有些茫然无措的神情,收起双腿抱着膝盖,将下巴托靠在膝上,不自在的将视线停放他布满粗茧的手。

他注意到她的脚掌,职业习性的观察,修长的脚形,骨缘清晰的脚趾,足弓的弧度很正常,适合半弯或圆型楦头的鞋,接着发现她的小拇指外边侧都有磨擦红肿的痕迹,前端还稍微磨破了皮,一看就知道是她脚上那双廉价不合脚的高跟凉鞋造成的。

她光是从进房间走到床旁脱鞋的步伐就一拐一拐很不稳定,鞋子完全无法承担行走时各部位受力的压迫,应该把她的脚挤压的十分难受。

他明知道自己花钱买了她,成为供给这条城市底下分支的暗流继续拓宽的投资者之一,此刻心里涨满的怜惜显得虚情无用,但还是起身拿起她放在床边柜上的衣服,用动作示意她可以穿回去,等女孩乖顺的把衣服穿上,便开了门继续用手势引领她出门,一穿上鞋站起身,她果然又为了站稳,重心稍微摇晃了一下。

她跟在他身後一直不安的煽动着双眼,四处没有定点的张望,肩膀往内微缩,十指紧抓在一起,显得十分紧张。

出了旅社的门,外面的喧闹跟短促闪烁的霓灯,让在房里本来像流沙一样凝滞的时间,开始流动,冰凉的皮肤接触到空气的湿闷让他松了一口气。

两个人稍微适应彼此走路的步调,错开身一前一後的走,他本来就特地选了一个离平常惯性活动的区域很远的地方,完全不熟悉的巷弄构局和摊贩,让他每转进一条路都要先记下附近醒目的看板。

假日的观光夜市塞满人流,第一次被冲散他回头找到她之後,她开始一路抓紧他的手腕,在今晚之前,他一直觉得上了年纪後,走在人群里就像会被这种跟不上的快速稀释成半透明,就算快跌倒也不见得会被注意,此时他却感觉四周的目光用不同神色的评判力道吸引凝聚在他们之间。

他只是继续快步的走,看到鞋店就稍微停伫,拿起一双女鞋检视做工和材质,绕了快一个钟头找到他满意的店之後,带着她走进去,让她在试穿椅上坐下,因为迟疑睁大的褐色双眼不停的跟着他的每个动作,眼前马上就摆满好几双款式不同、圆型楦头的鞋。

从左到右排开有素面杏色的皮鞋,金属头质面、脚跟部分半搂空的橄榄绿低跟鞋、褐色豹班点缀黑色蝴蝶结的娃娃鞋、脚踝绑带的苹果红高跟鞋和雕着细花纹的牛津鞋。

他费了点力气才蹲跪在她面前,将她脚上的鞋脱下,捧着她的脚掌在手中,感觉足弓的弯弧和自己虎口的掌缘恰好的嵌合,彷佛就是她最理想合脚的鞋,心里不自觉触发了一阵无可命名的激动,双手慎重的承受这双脚像专注的摸骨师,渴望可以念出她每一段骨节的读音。

他指着她小指边侧的淤红摇摇头,一回头就请店员把那双凉鞋处理掉,顺便请她找来会说简单英文的店员,对女孩说:

「挑你喜欢的,要买几双都可以。」

她听到依旧没有什麽表情,复杂难解的经历早就让她刻磨出雕像的本领,她稍微举高视线正眼看了他几秒,终於把一直畏缩的肩膀放下,孩子气的把两个脚掌抬起、脚趾交叠前後晃荡,细细的扫视过眼前的每一双鞋,之後伸出左脚套进那双苹果红的高跟鞋,偏过头轻抿了一下嘴唇似乎很满意,便把右脚也穿上,把两支脚踝的绑带都系好之後,稳当的站起身。

他看着那双鞋毫无缝隙的承接住她的脚,软适的皮面顺依着脚形的缘线包覆,完美的与脚後踵贴齐,预留脚趾最适宜的活动空间,像钥匙滑顺的卡入每一格锁芯。

她向前走了几步,每一步都一寸寸矫正回复她本来该有的美丽仪态,衬托她的高挑、均称,他今晚第一次笑了,像为了蜂后忠诚的献出身上唯一能拔除生命的毒针一样满足。

在回程的路上她仍然抓着他的手腕,在接近旅社的最後一个路口分开,她行走的速度变得安稳轻快,和来这里之前的找不到支点似的摇摆颇脚完全不同,让他在心里暗自的希望这双鞋,可以陪着她一直走,走得很远。

在离开之前,女孩用印着刚刚旅社名字的原子笔,抓起他的手心在上面写下一串草写英文之後,再从口袋里拿出一支草莓口味的棒棒糖塞到他手中,把手心摆回他面前,对不熟识英文单字和已经很久没碰这种甜腻玩意的他,这两样东西像在旅程中得到的新奇纪念品。

「萝赛塔。」

她使用中文,一个字一个字音韵圆滑方正的说,名字最後一个字刻意弹舌的发音,听在他耳里像她当场就发明了一个新的音阶一样迷人。

下了计程车,走回熟悉的街景,日常的味觉触感全部醒了过来,一步一步坚实的从一场恍若经历一场远行的遭遇里归回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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