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地在沐浴时,查看了她的身子,见她清白才松了口气。

生前已受了此等折磨,死后又要受如此羞辱。

高骞收紧了手指。

心上如钝刀子割肉一般,一刀一刀地剔。

她那天,给他送了信。

她是给他送了信的。

她在对他求救。

可是他却没有拆信,甚至都没多看那信一眼。

一直到风波平息后他才想起来。

是他一念之差,害死了遗玉。

她尸身收回来的时候,也是这般安详的模样。到底是受了多大的痛楚,以至于死时竟好似松了一口气。

信上的墨痕好似凝结成了泪痕,一字一字地在啼着血泪。

高骞后槽牙梗得紧紧的,他阖上双眸,不敢再继续看下去。

懊悔与羞愧将他整个吞没,他对不起遗玉,他没颜面看她。

高骞沉默地洗干净了手,将灵床上的少女抱起,亲手放入了棺木中。

棺盖合上,该下钉时,他却迟迟没从棺木前离开。

那个平日以冷硬著称的高家二郎,唇角死死地抿成一线,五指紧紧地攀着棺木,指节因为用力而凸起,泛起了淡淡的青白色。

高莹担忧地看着他:“二……二哥……”

高骞好似终于回过神来,他俯身,将她颊侧散乱的发丝勾至耳后,才松开棺木,站起了身,目睹棺盖重重地落下。

高三娘死前未出嫁,死后不得入祖坟,只能做个孤魂野鬼。

高家家特地挑了个风水宝地,将她入葬。

南边的人多信巫鬼,测其魂魄复还之日,定要举家回避,世家大族向来以此为耻,但想到她是枉死的,高家到底还是有所不安,特地上空山寺请了僧人为其作法,追荐亡魂。

法会格外盛大,死前未得重视,死后倒是极尽了哀荣。

法事在夜间举行。

黄昏时,空山寺的僧人来了十多人,其中自然也有那抹清疏爽拔的身影。

高骞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目光相触间,两人都并未多言。

卫檀生跟在师长身后,迈步踏入了堂中。

当日,随队伍入了宫闱后不久,他便被官家召去。

昔日卫家三郎的神童之名,官家也曾听闻,得知他入了宫,顿时兴致勃勃地召他他入殿面圣。

官家面见,他脱不开身,只能暗中派了个小沙弥去送信。小沙弥回来时,却道没看见高家三娘,许是早就已经离开了。

等从殿前退下,又得知吴怀翡出了事,既然她已经离去,他未加多想,忙赶去了药坊,只等明日再另行解释。

却没想到,他没等到解释的机会。

高遗玉死了。

听到这消息时,就算是卫檀生,也不由愣在了原地。

她死了?

她死得如此荒谬突然,以至于卫檀生起初并不相信。

直到,高家派人上山请僧众下山为其作法,施放焰口,他才终于反应了过来。

她确实是死了。

几日后,山门前有人塞给了慧如一个红木盒,点名道姓地要转交给他。

盒内垫了张旧纸,纸上压着一串佛珠和一根木簪。

卫檀生双眉急急一剔,当即追了出去,送信的人却早有所准备,已然下了山。

他回到寮房,往日常含笑意的唇角难得压了下来。

指腹摩挲着木盒,卫檀生心中略感忙然,一时却说不上来是何心情。

他曾经想过杀了她,却没料想到她会以这么短促突然的方式结束了一生。

她不该死,至少也不该就这么死去。

或许,他对她的死是在意的。

至于从何时起……

卫檀生合眼慢慢地想。

似乎是他出关那日。

他踏入石室,在石床上闭目趺坐,数日的苦修,面对的都是昏暗的岩壁,夜间呼啸而过的冰冷山风。

一朝出关,他在石室外的暖阳下,看到了那抹鬓角的流云,对上她温和明亮的笑。

她站在石室外,不知道已等了多长时候。

那一瞬间,竟让卫檀生心头同时浮现出摧毁与爱怜两种欲念。

他怔了一怔,终是若无其事地走上前去。

如今那抹流云不再游动,停下了脚步,被锁入了盒中。

卫檀生冷眼合上了红木盒,没看压在底下的旧纸。

在此之前,除了那山匪之外,还没有人的死能值得他如此在意。

心上泛起的……

愧意与悔意?

倘若他当日赶去了山门前……

思及,卫檀生一怔。

他竟也有愧意?

本该平静无波的内心,泛起了细细的波澜。

然而除却愧意,胸腔中震荡着的更是无来由的嗔怒,在胸中席卷翻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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