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散尽,旭日东升,秋练踏进殿来时,明亮的阳光在她身上发上轻盈跳动,如同给她披上了一件金色的大氅。殿中霎时间寂静无声,人人控背躬身、屏息凝气,不需仔细察究,就能感到存在于空气中的紧绷意味。在场这么多双眼睛,却没一个人留意到秋练什么时候来的,是怎么来的,她像突然就出现了,又像是已经在这儿站了很久。长留的弟子们都是识货人,自然知道这代表什么,不由得暗自心惊,愈发不敢造次了。

秋练唇畔笑意清浅,眸中神采奕奕,心情似是极好。她左右看看,随意“嗯”了一声,弟子们如蒙大赦,这才直起身来。方才花千骨和幽若来时,并无人私语议论,然而各种眼色在空中飞个不停,间或撞上,便是个意味悠长的微笑。都是多年的同门,就算不说话,眉眼官司依旧打得热火朝天。但现在不一样了,无论殿内还是殿外的弟子,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老实得跟石像一样,偌大个长留殿,竟似只有六个活人。

不过弟子们会这样,不光是敬畏秋练,他们也的确在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免得待会儿遭了池鱼之殃。

刚才世尊训斥花千骨,他们可是从头听到尾的。世尊的话说得那么狠,尊上素来礼敬他,从不在人前驳他面子的,也差点跟他翻脸。谁想言犹在耳,内掌门就进来了。

从那日海上的情形看来,内掌门与花千骨交情匪浅,对她的在意不弱于尊上,岂能容得人对她如此折辱。况且她跟世尊又是死死的冤家对头,以前一见面就斗得火花四溅的,这一次更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子。

想到这里,弟子们就觉得心里发凉,恨不得自己真的变成石像就好了。

他们看着秋练娉娉袅袅地信步向前,不像是不高兴的样子,可秋练自来心意莫测,喜怒都十分随意,又没法就此笃定无事。他们不敢在秋练眼皮子底下使眼色,只能自个儿伤脑筋:究竟她听见刚才世尊的话没有啊!

幽若正在伤心,自己劝师父下来长留大殿,也是自己怂恿着师父挑了那件衣裳,却没想到害得师父被世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骂,只恨自己人微言轻,根本不能让世尊有所顾忌,就算把所有事都揽在身上,也没法把师父摘出来。她又看见白子画,想起昨日师父责怪她不珍惜灵犀剑的话,哀怨更甚,忍不住偷偷瞪了他一眼:亏得师父对尊上那么好,容不得旁人对他有半点不敬,可现在世尊这么欺负师父,尊上居然无动于衷!

幽若年轻性子急,眼力也不够,没看出刚才三尊间的暗涌。其实白子画已然压制住了摩严,只不过摩严深恨花千骨,难以抑制情绪,白子画又向来内敛寡言,摩严毕竟是师兄,对他其实是爱护多于敬畏。若换了秋练在这儿,摩严定不会如此全凭本心行事。

秋练刚一出现,幽若就眼前一亮,暗道谢天谢地,总算来了个靠得住的人了。

幽若如是想,三尊的想法也和她差不多。摩严脸色难看,白子画颇觉惭愧,唯有笙箫默最忙,一时怕大师兄被难为,一时怕二师兄受责怪,还怕秋练心里不痛快,眼睛转过来转过去,忙得不亦乐乎。

花千骨转过身,看着秋练朝这边走,静静绽出笑颜。

秋练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打量了下花千骨,眉心缓缓蹙起,道:“你这是穿的什么?”

幽若登时大惊失色,忍不住狠狠抽了口气。她着急地从花千骨身后抢出来,站在她身前,申辩道:“澄……秋练,这件衣服是我拿给师父穿的,不关师父的事……不过,可是,这衣裳是,明明是当年你亲手画的啊。”她委屈地快哭出来了,却一句多余的抱怨也不敢说,小模样可怜之极。

下站的弟子们也反应过来,再顾不得什么了,有人看秋练,有人去看摩严,都在难以置信:这是怎么回事,是乾坤倒转,还是日月逆行啊,内掌门居然会和世尊说同样的话,甚至连语气都差不多,那话中的嫌弃之意简直如出一辙嘛。

这是怎么回事,内掌门啊,她怎么会在同一件事上跟世尊意见一致?而且,而且还是花千骨的事情。

众人正惊疑不定,秋练一脸不以为然地道:“你又不是给谁戴孝,穿的这么素净干什么?”

呃…………

众人无言。

所有人都有志一同地去看白子画,谁不知道花千骨父母双亡,世间已无亲人,能让她戴孝的也就只有……

人们又看看花千骨,她衣裳上除了几枝纵横墨痕,便是一片素白。其实,仙界中有不少女子都爱穿素色衫子,还能个个都是戴孝不成。可秋练的话又不能完全算是强词夺理,因为花千骨的打扮就算不是戴孝,也绝对不是摩严口中的“花里胡哨”。

秋练说的虽与摩严的话一般无二,意思却是南辕北辙。

弟子们偷偷摸摸地去瞄摩严,心内无比同情,看来之前世尊说的话,内掌门是一句不落全听见了,要不然也不会专门拣出他说过的话来说,这摆明就是恶心他嘛。偏内掌门明面上斥的是花千骨,暗地里点的是白子画,跟摩严半分关系都没有。若摩严非要她说清楚或者跟她争辩,总像是自己送上门去找骂似的。

果然,只见摩严的脸色虽然黑如锅底,却只是僵坐在那儿一句话也不说,显然知道在这女子面前自己讨不到好,根本不愿开启衅端。

内掌门,果然还是原来那个内掌门啊,不少人心里突然浮现出这句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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