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你看看这宫里:白天的时候这样繁华,到了晚上却静得吓人。你说这宫里的人是不是也是这样——人前显贵,人后指不定又有多少眼泪。”
“你担心这些干什么?”蔺出尘一笑,“显达之人自有显达之人的乐趣,而困顿之人也自有——”
他忽然噤了声。
漆夜不解地看着他,就看见蔺出尘瞪大了眼睛,指着不远处,问:“那是什么?”
玄明宫直通敬天门的那条路叫做紫金道。与紫金道交叉,分隔了华绮宫和凌波宫的就叫做春风廊。夜色下,一驾辇车在春风廊由西向东慢慢驶过。大晚上的看见辇车就已经是件怪事了,更离奇的是,那辇车竟然是黑色的。车架被漆成了玄黑色,车帐也是上好的黑色锦缎,上面模仿星辰的样子绣着无数珍珠。车上垂下长长的流苏飘带,车前挂着声音清脆的铃铛。拉车的是四匹黑马,套着银鞍花辔。赶车的人穿着广袖黑衣,神色肃然。月光下,这黑马黑车,远远看去,竟好像是从天而降。
蔺出尘暗自疑惑,这宫里用玄黑色的并不常见,什么人能用得起?
“那莫不是皇——”
蔺出尘还没说完,就被漆夜按住肩膀跪了下来。他侧过头去,就看见漆夜把头低得快埋进胸膛里了。
“怎么了?”
“那是珍珠辇!看不得的……”
蔺出尘见那车走远,忍不住问道:“为什么看不得?”
“先帝为防止后宫争宠,下令造了珍珠辇。从此用辇车送后宫嫔妃入玄明宫,再不留宿他地。”
“可这也没说不能看啊。”
“自从有了珍珠辇,后宫里所有人都盯着它、盼着它。那些个得宠得势的,更是挖空心思想要知道这珍珠辇的去向。”漆夜言罢一顿,肃然道:“先帝恼怒,于是下令,若是有人敢透露珍珠辇的消息……”
说着用手往脖子上一抹,
“斩立决!”
蔺出尘一愣,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他方才若是就那样看下去,即便不死也少不了事端。
“你一个人巡夜要小心点,不要出什么差错才好……”漆夜想着这个人心眼何等实在,有些放心不下。
蔺出尘闻言点了点头,转身往西路去了。
且说那玄明宫后门边栏杆旁,懒懒坐着一个人。这个人英俊fēng_liú,五官分明得有些霸道。他有一双摄人如豹的眼睛,凝眸时带出一种危险的、却又使人心跳加速的神情。他右手一壶酒,拇指上还有一个翡翠双龙扳指,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这宫里喝酒大多是要有些下酒菜作陪的,可他倒好,面前空空荡荡的,好像是要就着那月白风清。
“爷,云珠主子已经到宫里了,正候着呢。”他身边一个太监细声细气地提醒道。
“让她等去,上好的花雕酒不能浪费了。”那个人说完又喝了一口。他眯起眼,看着远处,那里是一盏红灯。他揶揄,“现在这宫里的能人是越来越多了,巡个夜还能有迷路的……这玄明宫后门几时有人来了?”
“爷,要不奴才去把人叫来问问?要罚要打您开口一句话。”那太监一时也猜不透这主子是什么主意。这巡夜有个差错搁平日里也不是什么大事,但今天那位爷似乎心情不好,若是被罚也只怨自己点儿低了。
喝酒的人却只是摆摆手,那张一直冷着的脸忽然就笑了,“算了,也挺有意思的不是?”他言罢就转身往回走,自言自语:“珍珠辇明天还是去钟秀宫吧,冯云珠那张脸看多了也烦。”
那边蔺出尘可就没这么悠闲了。他进宫之时,老太监只带他熟悉了去禁军苑的路。如今一进这敬天门才知道什么是天外有天,光那紫金台就抵上一座宅子那么大。他左转右转地就迷了路,正寻那延禧门之时,忽然看见玄明宫后面有人影。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去盘查,就看见那人起身走进了玄明宫,后边儿似乎还跟着一个太监。
又是一脑门子冷汗。
蔺出尘心有余悸,暗道:“那恐怕就是当今圣上了。若真是不长眼睛上去盘查,惊扰了圣驾,今晚就未必有命出敬天门了。”
他却不知道的,那皇帝是看见他了。非但看见了,还有心了,甚至隔天差人去禁军苑问话了。当然那帝王也是碟子里的开水——三分钟热度,不多时就把这件事情抛在脑后。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他们两人之后还会有相见的那天。
☆、敬天门闻变
这宫里,到底是天下之大,供养一人。
奇花异鸟,珠宝玉石,大剌剌铺了满眼。至于金银,更是不要钱样地贴在房梁上,镶在屋檐上,做成巧夺天工的挂饰佩在身上。宫女们身披着绫罗绸缎,飘渺像流云,摇着鞋面上的铃铛,来去是一阵熏风。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宛如天上仙境又好似梦里的凡尘。
蔺出尘起初看得转不过眼睛,但又怕旁人笑话,只好终日低着头。其实他大可不必烦恼这些,任何一个进了宫的人都好像初生的婴孩,看什么都新鲜。他这才知道,那些说昭灵长公主府与皇宫不相上下的人是多么荒谬,不提那雕梁画栋,单是动用数百人只为一餐饭,就已经足够显示天威浩荡了。
但这宫里的新奇日子毕竟是有个尽头的,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卫,既不能去御花园看那烟波浩渺的储云湖,也不能偷跑去玄明宫里一睹天子圣容。日复一日沿着被规定的路线,巡视,护卫,一成不变。蔺出尘突然意识到了这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