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戏一唱,便是天下皆知,那时他还不是东湖居士脚下的一块泥?看得起他才用他的文章。他还当自己是李白杜甫?李白杜甫的诗天天被引用,也没见他们从棺材里面爬出来咬人。”

戏出来之后,马廉赢得了不少名声,但也有不少人不断提他抄了封若棋文章之事。

马廉很烦恼,他未有名声时,慕叶生是一块很好用的踏脚石,如今他有名有利,慕叶生就是一根必须除去的肉中刺。他踩了慕叶生上位,总不能再被反踩。为了将来前程着想,必须要把慕叶生处理掉。若慕叶生封笔,文章湮灭无息,那些文字,便就是马廉的。即便不能让慕叶生封笔,也要坏了他的名声,最好让他人人喊打,那么即便用了他的文章,也是替天行道。那些句子,本就该是他马廉来用,才不会白瞎在慕叶生手里。

于是,崔班主出钱,马廉雇人,把封若棋的文章全部弄回来,仔细研究,就算鸡蛋里,也要找出鱼刺。偏偏封若棋一直谨慎,文章中即便有引用,也是千百年的典故,一时找不出破绽。

就在这时,天上掉下来个机会。原来封若棋家境贫寒,写传奇稿酬低微,便在刊印他传奇的颂世书局中帮忙点校整稿,赚些补贴。书局馆主有位内侄,也写了一篇传奇,便让封若棋点校,再替他作荐。

封若棋就替侄少爷润色了文章,写了个荐。他不知道这本传奇,内里竟有抄袭。

侄少爷的传奇上市之后没卖掉几本,没人发现他是抄的,偏偏合该此事发作,一年多之后,马廉因为找不到封若棋的把柄,就把他落名荐过的文章也翻出来看,恰好翻到了这一本。

马廉大喜,立刻着人找到被抄的苦主,告知他此事,并且教导他,这部传奇是封若棋点校举荐,怎么会看不出是抄的?说不定还是封若棋教的,所以不必找侄少爷,不必找书局,就咬住封若棋要说法。

苦主要仰仗马廉等“热心同道”替他申冤,就依言而行,只咬住封若棋,闹得沸沸扬扬。封若棋有苦说不出,既冤得慌,又不能把侄少爷献出去,只好咬牙顶了咸菜缸。

马廉找了几个善于仿字的高手,模仿封若棋的笔迹,写了篇声明,恐吓苦主不知好歹,竟敢与他封若棋做对,封若棋衙门里有的是人,预备告上衙门,找一百个状师和讼师,组个团,把苦主告得不能翻身。

此声明流传甚广,思贤书局着手下文士炮制了几篇檄文,丢出之后,许多人纷纷响应。崔班主也着戏班排了几出小戏,跳跳舞舞,讥讽慕叶生的衙门里有人和百人大状,一时间“慕叶生”这三个字人人骂、人人讽。连街上的三岁小童都会唱——“慕叶生,不寻常,腰杆硬,舌头长,最爱教人抄文章,谁敢说他告死你,人家衙门有门路,还有一百个大状……”

巩秦川道:“实不相瞒,当年讨伐慕叶生的文章,有一篇就是我所写,馆主受崔班主之托,还吩咐我们,要骂到慕叶生再无颜面活在世上,让他自己寻个短见,死了最好。彼时我骂了慕叶生,几年后,被马廉阴的人换成了我,算报应吧。”

慕叶生经此一事,从此销声匿迹。如今世人提起他,依然是那个衙门里有人和百人大状的笑话。

王砚向封若棋道:“本部院所知的事情,就是这样,封大人看可有出入?”

封若棋道:“稍有些出入,其实馆主内侄一事,并非马廉主谋。当日下官在书局做点校,有一个写史论的,因平时不会做事,得罪了书局中人,恰好一部稿子犯了点事情,落下把柄,就从此不能在书局刊印。因我与此人有些利益冲突,有些与我不睦的人,说是我嫉妒了他,有意排挤,也是一石二鸟之计。其实我只点校传奇,根本碰不到史论。但此人信了,是他看出了馆主内侄的文章过错,先挑起此事,马廉只是得知后趁火打劫,但此人势力不如马廉,后来的确是马廉出力更多。呵呵,现在回想,那时不过香干般大小的天地,却与官场一般厉害。”

王砚又抿了一口茶,道:“封大人受了这般大的委屈,如何放下了这件事情?”

封若棋道:“那时下官心里真的是又恨又冤,恨不得雇车到黄河边上,跳进去算了。后来有一天,我走在郊外,听见一座山寺的钟声,忽然想,人生在世,不过几十年,什么不像浮云一般,转眼即逝?忽然地,就放下了,然后参加科举,竟然就中了。也算有得有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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