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乔奉天不太懂,但知道是夸奖,于是在心里记住了。
乔奉天的房子不大,两室一厅一厨一卫。房子是九几年建的老建筑了,根基稳固,楼层不高,只四层,算利南绝版。盖的时候还没有争抢地皮这么一说,所以房子建的从容疏落,空隙地段覆上了大片绿植。
乔奉天真的很喜欢这个地方,很喜欢铁四局附近茂密的树木,喜欢满壁油绿的爬墙虎,喜欢水阴天里浸进墙里的潮气,喜欢正对着他家阳台的那棵高大的香椿。
一切都合自己的意。边边角角,修修补补的都是他的心血,都是自己给自己的,为数不多的一点点抚恤。
乔奉天跟着夫妻俩看遍了房间厨卫,陪着踱步到阳台,越看越觉得舍不得,越看越觉得失落。水泥檐儿上的那个小小的蛀空的蚂蚁窟窿,都觉得好,都想带走,都尝出了温存。
外头又下着点儿小雨,何老先生拿手摸了摸阳台上一盏蟹爪兰纷垂下两旁的厚叶,直起腰身赞许。
“好,好地段,好房子,哪儿都干干净净的,看着舒坦。”
何前听完给乔奉天使了个眼色,笑了一下。
乔奉天低头没说话,也没看他。
送俩夫妻下楼的时候,遇上了菜场提着点便宜菜回来的林双玉,一对莴笋从塑胶袋里探出了小截儿水灵碧绿的头,一尾小鲫鱼还在另一条袋里不住地抽搭。
何前“哎哟”了一声,点头和林双玉打招呼,“乔婶儿。”
林双玉挽了下头发抿了抿嘴,一时惊异,“哟……前子啊,你这是……”又抬头去看老夫妻俩,“这俩是?”
乔奉天堪把鞋提上了脚跟,“来看房的,您先上去,我送送。”
夫妻俩礼貌地错身下楼,给林双玉点头致意,何前左手掺着何老先生的胳膊,右手虚贴着顾阿姨的脊背,先头陪着下楼。
和林双玉错身的时候,乔奉天听见她一声短促轻微的叹息,鲫鱼又猛地弹了下尾巴,发出“沙沙”的细响。
“哎带伞。”林双玉回头,一绺濡湿的头发又从额上披下来,“外头下着呢。”
乔奉天停了停脚步,在平台上抬头看她。
“……哎。”
林双玉其实是个不错的母亲,如果抛开很多东西去看。她知心换命地把能交付的东西都交付给了乔家,于是把生活变苟活,从盛放到凋零,从精明有趣走向了了无趣。
可她总需要把自己的牢骚苦闷积攒起来,再硬去找一个人背负。她喋喋不休的抱怨和负能量在她自己看屁都不是,可落在乔奉天和乔梁身上的是一层又一层,一挂叠一挂。
或者说她在给予的时候,独享着一份病态而不可名状的优越感。她依存这个而活,依存这个而精力充沛,依存这个而顽强不垮。
所以当乔奉天选择去维护她,而自己去做最大的牺牲的时候,她这份优越没了,轻松了,宽慰了,但也不舒畅了。这是一种很隐秘而私人的情绪,细腻晦涩到无法形容。
言而总之,乔奉天知道,自己的房子卖与不卖,她都未必高兴。
只是眼下不是顾及情绪的时候,活下去,才是根本。
乔奉天在黢黑的楼洞里支开一顶黑伞,隔着一层雨雾,他见顾先生已经半身探进了出租车,何前正替他扶着门。
车开远了,何前才转身来到他伞下。
“真行,也不过来给我打打。”晶亮亮的雨水缀在他的眉间,他伸手扶着伞骨,另一手比划了个四,“人老夫妻退休工资一个月拿这个数儿,现金付你就放心吧,看样子他俩是挺满意。”
乔奉天指上他领口的扣子。
“歪了一天了都没看见?”
“诶?”
“第三个。”
何前“啧”了一声嘴,索性顺手把一排扣儿都松开了。颈上的几朵红印拇指的大小,红而中心发着淤紫,流连在锁骨肩梢,看上去还新鲜。
乔奉天瞧着眼疼,眉跳,偏了头不看。
“走,我送你到停车库。”
何前往伞里多挤了挤,“就送我去车库?不请吃饭?”
“下回,下回。”
“你少来,但凡说了下回的就没数儿了,你别跟我这儿划大范围,具体,具体点儿。”
乔奉天停了几秒,很像是故意地抬高了嗓子,淡淡笑起来说。
“等你结婚以后。”
他明显感觉何前的身子滞了,又连退了一步半,左肩几乎要退进一帘雨幕里。
乔奉天扯着他往回拽,“对不起,我瞎说的。”
何前似笑非笑,手慢吞吞探进衣领里摩挲,“好,就等我结婚以后。”
何前的车子是辆福特,暴风银色,崭新干净;不过也是贷款,账还没算干净,暂不能算他私有。
何前按开雨刷,坐在驾驶室里挂挡,档杆拨动了两次才推进了档位,松了离合便要抬速。乔奉天站在一边伸手去拦。
“哎,安全带。”
“哦!对……”
何前这才恍然想起,低头笑笑去摸索安全带的锁头,猛扯了两把拦胸而过,咔哒咔哒瞎捅了几下才按进了锁洞里。
乔奉天把伞举低,人凑近驾驶室。
“你到底怎么了,你不对劲儿。”
何前乐,扶着方向盘摸鼻子,“逗呢你还到底怎么哎哟喂!我能怎么?我就系错个扣儿没系个安全带我还能怎么?我哪儿不对劲儿了,你从哪儿瞅出来我不对劲儿了?我可对劲儿了行不!”
乔奉天看着他松懈的下垂眼,愈听他说的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