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长时间待在洞穴深处的人突然被阳光照耀到时,第一反应一定不是望向天空,而是捂住双眼,避免灼伤。

那位叔叔和他家人的热情让姜然有些吃不消。他们询问他的口味,询问大学的生活,询问将来的计划。每餐必有他爱吃的食物,一旦不小心流露出些许不顺心对方就会积极为他寻找解决方法,谈及将来更是拍着胸脯担保姜然想做哪一行他都可以帮忙安排。倘若十余年前有人这样关怀自己,姜然定是不会推拒对方的好意的。然而对于一个从幼儿园开始就寄宿学校、每月回家次数屈指可数的孩子来说,依靠他人实在是过于没有安全感的选项。

每天挂着笑脸应对四面八方的关怀令他疲惫不堪。

母亲想来对他的不自在也有所感知,他在婚宴结束后提出提前一个多月返校也就没有得到任何反对意见。

“你已经长大了,妈妈相信你能安排好自己的时间。”

火车上信号不好,姜然无聊地翻上去重新看已经缓存的消息,才发现学姐还在评论里补充道自己打工的地点是一家猫咪咖啡厅。姜然之前从来没有接触过猫,离猫最近的时候恐怕就是骑自行车帮班上的女同学去快递点领取邮购的猫粮,他把猫粮送去住宿区的小花坛边,却完全不懂得怎么跟那些灵巧的小家伙相处。之前满脑子都是找借口离开家,根本没有仔细看学姐发的内容,然而现在一切都已经说好,随着火车摇摇晃晃地朝目的地出发,想后悔似乎也晚了点。只有不到两个月,总能熬过去的。他安慰自己,甚至苦中取乐地想,好歹自己不对猫毛过敏。

学姐兼职的猫咖走原木风,木桌木椅布艺沙发看起来干净又清爽。阳光从窗户透进来照在墙面仿真植物墙草拼成的店名和店标上,一眼望去就能感受到夏日的生机蓬勃。通风系统也十分到位,闻不到什么异味。左侧洗手台旁边有一间紧闭的屋子,看门上的提示是专门给猫休息用的,禁止客人入内。

兼职面试的过程十分顺利。姜然的工作大部分是打扫、收拾,没什么难度。店主也是学姐的学姐,对他这个学弟印象不错,当即定了下来,约好第二天就来上班。答应录用他后,店主顺势和学姐两人闲聊了几句,姜然也就趁这个时候将店内仔细打量了一番。不得不说,这里的环境比他想象中还要舒适,他不是为了赚钱来打工的,工资多少便也没什么异议。

唯一的麻烦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和其他“同事”相处融洽了。

眼神一一划过柜子上趴着的圆脸猫,被客人的逗猫棒撩得不停伸爪子的长毛猫,在抬头间猝不及防与猫爬架顶部的黑猫对上了目光。

姜然有一瞬自己听不清自己的呼吸与心跳声。

该怎么形容自己第一眼看见黑猫的感受呢?它的毛色让他想起最纯粹的黑曜石,它的眼瞳远比祖母绿宝石灵动,它是美、优雅、轻灵,是一切他能想到的赞美之词的总和。注视它的时候仿佛置身于黑夜,那是他甜美梦境的摇篮,是他从幼时起企盼的幽静。

有时候我们能理智分析自己为什么格外青睐某些事物,列举出它的种种优点去与持反对意见的人唇枪舌战。有时候却是讲不出半句道理,这时候我们总说,这是——一见钟情。

他对一只黑猫一见钟情了,这全无道理,可一见钟情这事本来就不被理智操控。他可以找一千、一万个痛斥此事荒唐的理由,却无法消磨丝毫对黑猫突如其来的沉迷。

他试着走近猫爬架,将手放在黑猫的脊背上,回想着自己屈指可数的旁观经历里那些女孩的动作去抚摸。他以为猫会躲,会逃开,会不满自己战战兢兢的碰触,就像店里其他几只不想被客人叨扰的猫。可是黑猫虽然没有舒爽地眯起眼,却也没有嫌弃地躲开他的手,它只是那样安静地注视着他,翠绿的眼眸像一汪碧水。

姜然突然懂了空间里自称猫奴的人不是情感空虚,懂了“一日养猫终生想猫”的口号不是那么荒诞滑稽。他不再试图理清自己为什么会想主动抚摸一只猫。

“这只黑猫有名字吗?”他问。答案便将会和这道黑色的身影一起牢牢刻在他的脑海中。

第03章

“……那只灰色的短毛猫叫什么?”

“呆呆。”

“那只蓝眼睛的长毛呢?”

“娜娜。”

“戴着有铃铛的项圈的?”

“丢丢。它老爱到处乱跑。”

把眼前可见的猫都问了一遍,姜然大概理解为什么他的梦中情“猫”的名字会是“警长”了。童年时期对一个人的影响深远并不是瞎扯,电视上循环播放过无数次的动画片不会因为时间久远而消失得不剩一点痕迹。

尽管可以理解,但让姜然叫对方“警长”,姜然是绝对叫不出口的。幸而他的工作是磨制咖啡、调配饮料、擦拭桌椅、盛放蛋糕等等一系列只需要和人接触的。他不需要叫黑猫的名字。而仅仅眼神的交流则是没有声音的。

猫咖几面墙靠近房顶的地方有搭木板,人的手臂加上逗猫棒的长度都无法企及,那是黑猫最爱呆的地方。姜然想黑猫也许是不太喜欢被打扰的,虽没见他躲闪过客人的逗弄,但长时间待在高处使得很多人甚至发现不了他的存在,就算发现了,像他前面说的,那高度加上逗猫棒都碰不到。

只有店主和姜然碰触过黑猫,这让他升出一种隐秘的快乐。

他喜欢看它在高处缩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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