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俊青今天不知怎地良心发现了,主动来医院里接她,这会儿正排队结账。倪燕把家里带来的几样生活用品收好,又打开床边带锁的抽屉看看还有没有漏下的票据之类,却见里头一张白纸下面,赫然放着一叠钞票。

倪燕有点糊涂了:这抽屉钥匙是住进来时在护士站登记领取的,要是上回住这儿的病人落下的,自己应该早就发现了才对...数额还不小,得赶紧给护士站那边说一声,没准儿人都来问过好几回了。

正打算把钱拿出来,倪燕这才注意到,这钱里面还夹着一纸条:“还你的。”没有落款,只有一个日期,就是今天。

“哟呵,私房钱呐?”凭空一只手把钱抢过去,倪燕一惊,回头见是陈俊青,方松了手,免得这钱被二人撕成两半。又听他话说得半假半真,便道:“回回轮到你看店,一天收入都要少一截,我问你要过没有?你要自己身上留点钱,我也没说过什么,何苦这么倒打一耙?”

陈俊青听了,脸上便有点讪讪的,然而还是不想承认,赖道:“那我运气不好,只要是我看店,就没几个顾客来,你怎么能这么诬陷我?”

倪燕懒得跟他胡搅蛮缠,说回正事上头:“这钱是...蒋晓梅的弟弟还给我的,就是上回那个...”

“拉倒吧你!”陈俊青打断她的话,“你当我不知道上回那个凶煞是干嘛的啊,这种玩意儿...不对,你别骗我,这钱他能还你?你在哪儿碰见他的?”

倪燕摇头:“我也没想到他会还这个钱。不过,隔壁床之前住的那个老大爷,就是他在照顾,应该是他的家人。我看他还挺上心的,说不定本质不坏。”

陈俊青嗤笑一声:“本质不坏?这年头什么‘良心未泯’的可比脑筋有问题的少多了,我宁愿相信这又是个傻帽儿——或者是看上你了...对了,他天天都在这儿?我怎么没见过?”

倪燕斜他一眼:“你真有脸说,我住一趟院,你来过几分钟?”

“唉唉唉,我这不是来接你了吗?”见话题又回到了自己身上,陈俊青赶紧殷勤地提过倪燕手里的包,“走吧走吧。正好拿着这钱,咱们中午在外面吃,你这刚出院,也该补补。”

“你别这么随随便便就拿来花,咱们一天的收入哪有一千块?”

“那人愿意还这么多,你管他呢!”

第三次见到倪燕的时候,李天骐已经开始感到惊喜,随即则是意外于自己原来还能够这么容易地改变情绪——在见到倪燕之前,他甚至快要找不着证明自己还活着的证据了。

他的任务是看着床上已经到了癌症终末期的病人——医生已经下了禁食医嘱,家属已经签字放弃了一切支持治疗——他只需要等到一旁心电监测仪上的所有指标都归零后,打电话通知家属赶来即可。

他长久地坐在单人病房的阳台上,外面的微风冲淡了房内浓郁的濒死气息,带给他些许遥远的、活着的声音,那是草木的、虫鸟的、以及人的喜怒哀乐,他无法触碰。

而此刻倪燕站在他面前,微笑道:“又碰见你了。”

李天骐没想过她会和自己打招呼,几乎有些迟钝地点点头。

他第一次意识到,被人承认自己的存在,会如此令他动容,然而他不知道要说点什么,他已经忘记了从前自己是如何轻易便一呼百应的,或许他始终都没有会过的,不过是只有少年才有那么多的闲暇,煞有介事地制定下过家家游戏的规则,而后乐此不疲,且绝对没有想过,有人会践踏规则。

他想要对她说点什么,哪怕是毫无意义的话也好。然而最终打破沉默的还是倪燕:“章爷爷他,身体还好吗?”她仍然以为上一次李天骐照顾的病人是他家里的长辈,故而再次在肿瘤科遇见李天骐,才有此一问。

“我,不知道...”李天骐摇头,“我只是护工。”

他的言语干瘪乏味,连他自己都感觉到了其中的苍白无趣,可面前这个不过有数面之缘的人意外地没有转身便走,竟仿佛是愿意听他说话的。

他或许是沉默得太久,或许是孤独得太久,总之那个下午,他站在洒满阳光的走廊里,向一个年轻但温婉得像母亲一样的女人倾诉他一切的所思所想:他想结束这份工作,离开这个地方——他自知已经足够冷漠,害怕时时刻刻目睹的生死离别会再增加他的麻木不仁——他不在意活得好还是活得坏,但他不愿渐渐变得不像自己,或者说,根本忘了自己究竟是什么模样......那一天的阳光丝毫不明媚,甚至在医院这样一个特定的场合里,显得充满了未知的哀伤,但是,十分能触动情肠。

倪燕后来回想,是不是当时自己的关心与照顾能表达得再得体一些,或者换言之稍微疏离一些,就不至于让那个年轻的大男孩误会这一份感情,从而执着地、义无反顾地想要保护她,想要带着她离开原来的家,想要像骑士一般,挥着他的宝剑、披荆斩棘,将她从恶龙的桎梏中救走,然后把所有的宝藏与鲜花都献给她?

可即便如此,她也无法回答,一个年轻的、经历过逆境也不曾被彻底剥夺他满心骄傲和坚持的男人,会向一个同样年轻的、美丽的、且毫无血缘关系的女人承认他的软弱,除了他爱她之外,还能用什么理由解释。

她同样无法否认,她曾为此动心过,不然便不会在那个一直被看作弟弟的男人偷偷亲吻她时,假装并未醒来。只不过并非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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