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然一响,什么都明白了。

青木在提审时一定是强行用药把展昭促醒,导致现在他无论怎样疼痛,都只能眼睁睁地煎熬。

然而,他竟然还在对自己努力地微笑!

覆盖在痛楚之上的薄薄笑意,明明是在眼前,却又无比遥远,带着分别在即的疏远意味,透明得无法追捉。

“猫儿……”

白玉堂呻吟似地低声,俯下肩膀,把脸贴在展昭额前。

一片火热,分不清是来自展昭额头,还是来自自己眼眶。

猫儿,我恨你这笑容。

有温凉的手指拭过他的面颊。白玉堂抬起眼,一滴泪水正在展昭手指上垂落。那双黑眸静静看着他,仿佛第一次遥遥相见时,锦绣盈眸的人间四月天。

“玉堂,你哭了……”

白玉堂皱眉摇头,揣着一颗五味杂陈的心,他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

“玉堂,我也许时间不多了……所以,我不想让你最后记住的,是一张难过的脸。”

白玉堂陡然回过神来,伸臂抱起展昭,咬牙恨道:“死猫!你说过展某命长!你欠爷的朝暮,这辈子不还完了,下辈子休想托生!”

嘴里发着狠,动作却是谨慎得不能再谨慎,分别不过数日,怀里的身体已经瘦削到轻飘,仿佛随时都会飞散。然而他存在的感觉又是如此真实,真实得想要倾尽全力抱紧,再也不放手。

猫儿!你就是到了鬼门关前,爷也要把你捞回来!

展昭呼吸渐渐开始急促,虽然极力要聚起目光望着白玉堂,眼神还是不可避免地阵阵涣散开来,是药力彻底失效后陷入狂躁的前兆。白玉堂没走几步,怀中的颀长身躯一阵抽搐,几乎要挣开白玉堂,挺到地上。

“猫儿,猫儿!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白玉堂担心展昭挣扎得伤上加伤,再次跪下来搂住他,将他的头靠在自己肩前,切切在耳旁唤着。

展昭已经接近失去意识,极度脱力的身体仿佛被噬骨的剧痛撕成碎片,整个人堕进黑暗的深渊。

是不是人在弥留的时候,眼前都会出现完整的一生?

寒冷。母亲c,ao劳病弱的背影远远倒下,而自己无能为力。

寒冷。流落街头为了一口食物受尽欺凌,踡缩在整个世界最底层,看着一双双脚从头上走过,无人问津。

寒冷。养父的竹剑和木尺,惩处与训戒,没有童年,没有少年,只有志向,必须坚强。

寒冷。同盟会后人的民间组织,黄埔军校的严格培养,统计科的特工培训,他已经学会比教官更严酷地苛责自己,越是脆弱时,越要坚强挺立,无论前面是火海,还是刀山。

寒冷。二十四年的生存磨砺,他终于彻底将内心隔离于俗世烟火人情之外,从遍体鳞伤的学员蜕变为稳重潇洒的武官,黑色的眼睛从透明纯澈,到深不可测。

他对民族充满希望,对个人却从不抱任何幻想。幸福都理应是别人的,与己无干。

温润神色。

刻骨寂寞。

猫儿……猫儿!

是谁的声音,在他咬牙忍泪逼尽自己最后一丝力量时,传进耳中的竟然不是斥喝,而是热切的呼唤?

是谁的臂膀,在他比其他任何人更无情地鞭笞自己的无能时,施加给他的竟然不是暴力,而是深情的拥抱?

又是……幻觉吧。

猫儿!我是白玉堂啊!

……玉堂……

蓦地一切感觉都变得清晰起来,裹着自己的是真实的怀抱,霸道,狂热,坚定,不容拒绝地要代替他的意志,和他融为一体。

玉堂……

一成不变的朗静黑瞳终于流下泪来,这几乎被错过和被拒绝的,不敢相信的,唯一的缘分,终于还是在艰难跋涉过风雨暗夜之时,心力交瘁临近崩坍之际,蓦然惊醒,劈面相逢。

展昭浑身忽然难以扼制地悸栗起来,白玉堂悬心吊胆地抚过他的脸庞,震惊地发觉摸了一手的热泪。

不远处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白玉堂警觉地抬起头,是带人循着枪声找来的丁兆兰,还有从茉花山赶来满身硝烟的蒋平。看到血迹斑斑的展昭倒在白玉堂怀里,大家都吓了一跳。

“展副官!这是怎么了!”蒋平伸手要接过展昭,白玉堂猛地把展昭满是泪水的脸揽到自己胸前不让众人看见,蒋平看到的只是白玉堂介于凶猛和惊喜之间的眼神。

四爷点点头,缩回手。若有所悟地望着白玉堂:

“五弟,货都没事,你绑来的英国人怎么办?”

“问问他要去哪里,派人送去。”

那边有人支援我们,是……”

“是我哥。”白玉堂望向蒋平的眼神充满感谢和歉意,“四哥,你们快撤,我要带着展昭走,替我向大哥他们道个暂别。”

山坡下传来俄国吉普的喇叭声,白锦堂跳下驾驶室,走上山坡,见过蒋平丁兆兰。

蒋平给他的印象是j-i,ng明干练,而丁兆兰因为要在谈判时作白玉堂的替身,剃净了胡须,颇有几分清俊模样。白锦堂目光聚在丁兆兰脸上,不由得定了一定,在脑海中唤起的竟然是熟悉亲切的秀丽面影。

正想询问,低眉看见展昭颤抖的身躯,白锦堂伸手过来,一把捞住腕脉,指腹传来参差不齐的微弱搏动,心中一震,向众人说道:“恕白某不能奉陪,实在是友人伤势等不得了!”掏出左轮递到蒋平面前,“稍候白福来与贵帮接洽,此枪为信。最迟明天,白某必回!”拱手转身,向停在山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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