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戎背着商崔嵬,受伤的小腿如同痉挛一般颤抖,奔逃的速度慢得可耻。
商崔嵬神色复杂,没想过自己竟有一天会被苦海刺主所救,伏在他耳边,哑声道:“放下我罢。”
裴戎竖起食指,在人眼前晃了晃,道:“这是什么?”
不就是一根手指么,还是能是什么?
商崔嵬不解,以为藏着什么玄机,探头去瞧。
裴戎却仰头一顶,坚硬的后脑狠狠撞上商崔嵬的鼻梁。商剑子捂住半脸,鼻腔、眼睛一酸,差点儿没丢脸地落下泪来。
作为“慈航明珠”,商崔嵬哪里受过这般羞辱,气得浑身发抖,不管不顾地照着裴戎背心就是一拳。
盛怒之下,力道十足,直接后果便是将半瘸的裴戎砸得一个趔趄,生生绊倒在地。
“混账!”裴戎寒声叱骂,揽住商崔嵬就地一滚,狼狈避开傅荣腾空而落的一剑。
刹那间,天色暗了下来。好似阴云遮蔽了明月,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傅荣身上。
他心中惊疑,抬头望去。
只见一座巨硕铜钟,从天而降。他被恐惧慑住心魂,呆立原地,好似被如来佛镇压的孙猴子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铜钟向他压来。
轰嗡嗡嗡——————————
血肉横飞,徒留一口铜钟屹立,嗡鸣不绝,与满林竹箫相应和。
裴戎与商崔嵬险之又险地避开傅荣一剑与天降铜钟,被扬起的尘土呛得轻轻咳嗽。
嘚哒——嘚哒——
一匹骏马驰出竹林,皎洁明月自骑士背后升起,竹叶飞旋,清风漫歌。岑寂夜空像是一匹暗色的绸缎,骑士策马而来,绝逸身姿被嫦娥素手绣在这明月中。
阿蟾手挽马缰,伏于马背,垂臂将裴戎从地上捞起,环于胸前。
裴戎窝在阿蟾怀里,脊背紧贴胸膛,配合地抖开绑着商崔嵬的绳索,拴在马鞍上。忽然回头,搂住对方的肩膀,唇舌压住唇舌,同人接了一个紧密且绵长的吻。
起伏的马背,令这一吻变得颠簸。
裴戎靠得过近,看不清阿蟾的神色,只觉得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仿若这缀着明月的夜空,温柔又广袤。
然后,他们搂紧彼此,享受这一刻的缠绵与安心。
而可怜的商崔嵬,才从地上爬起,身上的绳索便被飞驰的骏马拉扯得笔直,身不由己地狂奔而去。
缥缈传来一曲《破阵子》,雄浑豪歌,为三人送行。
“少日春风满眼,而今秋叶辞柯。便好消磨心下事,也忆寻常醉后歌。新来白发多。”
“明日扶头颠倒,倩谁伴舞婆娑。我定思君拼瘦损,君不思兮可奈何。天寒将息呵。”
阿蟾扬了扬马鞭,权作道别。
明月迢迢,盈澈万里,骏马沿着曲径小道飞驰,行入山水画间留白的一笔,盘旋折入竹海松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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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坦诚相见
两人一马,以及拖在屁股后吃沙的俘虏,从黑夜奔至黎明。
翻过山岭,来到平原,阡陌纵横,水洼良田,天边泛起鱼肚白,将乡野城郭拢上一层柔辉。
阿蟾并不认得道路,放任马儿逐水而行。最后停在一棵梧桐下歇脚,让裴戎休息片刻,自己则去村庄人家户问路。
裴戎倚石而坐,右腿长伸,揉按穴位。将松散的绷带拆开,查看一番伤势,没有大碍,又重新裹紧。
马儿将头埋在灌木里,咀嚼浆果与嫩芽儿。牵着商崔嵬的绳索从马鞍行卸下,套在梧桐枝上。灰头土脸的男人坐在地上,昏昏欲睡。他伤痛交加,疲累至极。奔跑一宿,终于停下后,恨不得立时昏倒。但因苦海刺主在侧,令他不得不强打精神,用熬得乌青的眼睛戒备对方。
裴戎蹲在溪边,将自己洗刷一番,捧起清凉的溪水,大灌几口。然后取下水囊,探入溪中盛满。
折身走到眼皮打颤的商崔嵬面前,湿漉漉的水囊凑人唇边。
罗浮剑子顽强骄矜,跟一株直挺挺的竹子似的,满身气节。蹙眉偏头,不肯受人恩惠。
裴戎是个挺有耐心的人,但他的耐心全都耗费在任务中,留给俘虏的,已不剩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