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姑娘不请在下坐下叙话吗?”元幼祺轻笑。
墨池面色微变:“此处是何地, 阁下难道不知?”
语气有些生硬了。
“这里是墨姑娘你的闺房, 在下自然是知道的。”元幼祺了然道。
她说得那么理所当然,墨池实觉她这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比寻常登徒子更可恶。
“既然知道, 孤男寡女独处一室,阁下觉得妥当吗?”墨池冷脸, “想来阁下也是个读过书、明过礼的人……”
元幼祺好笑地挑了挑眉, 不答墨池, 反掉过脸去,朝垂手随在自己身后的唐喜道:“你且门外候着去!”
唐喜哑然。
他对方才墨池的什么“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当自己是根木头桩子的说话实在不满意,不过,让他离开,只留陛下一人在此是极不放心的。
陛下即位之后, 从来不会胡闹。既来此处,又是拳打侍应,又是闯入人家音姬的卧房,必定大有缘故。可是,焉知这不大的卧房内有没有什么杀机?那只大柜里,藏上一个人,没问题吧?
唐喜的目光滑向贴墙而立的大柜,又转回到元幼祺身上,犹豫着不肯走。
元幼祺怎会不懂他眼中的意思?
墨池也罢,墨池背后之人也罢,想害她是肯定的。但是,此刻此地,他们绝不会有所行动。因为,他们所谋者甚大。
元幼祺于是无所谓地朝唐喜挥了挥,嫌弃似的:“墨姑娘是正经人,青天白日的,怎么会对你家公子做那种事?”
什么叫“做那种事”!
墨池气结,后悔自己引狼入室了。
唐喜不情不愿地被打发出去,到门外守着去了。
“墨姑娘,此刻才叫‘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元幼祺呵呵笑得欠揍。
说罢,她也不去管墨池被气得脸白,背着手,老实不客气地在屋内逛着,看看室内的摆设,又信步踱到了窗前,瞧瞧窗外,最后转回来,凝住挂在墙上的那张古琴。
墨池闷闷地看着她如入无人之境般的闲适,快要怀疑她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了。
元幼祺看看古琴,又看看表情冷漠的墨池,笑指琴道:“这张琴,就是昨日墨姑娘为在下抚的那张吧?”
提及昨日,墨池就想起了这人昨日是如何对待自己的,本已经不觉得痛的左腕也顿觉不适起来。
她还记得元幼祺是怎么粗鲁地将她的双手扣在身后,哪个女子被这般对待都会觉得屈辱吧?何况这个人,与她的渊源,还是那样的……
墨池更觉得无奈而屈辱,别扭地撇过脸去,不搭理元幼祺的问题。
再有所图,她也是要脸的,她不是没心肝的不知羞耻的女子。
元幼祺眼眸一亮。
她不以为忤,反倒觉得墨池这别扭的小动作十分可爱,又莫名的……熟悉。
呵!果然功课做得足!元幼祺暗嗤,将心内的那簇期望的小火苗及时掐灭。
“墨姑娘既然不回答,那就是这张琴了。”元幼祺自顾自道。
“昨日是在下冒犯了姑娘,伤了姑娘,害得姑娘今日不能抚琴,那在下便以此琴为礼,向墨姑娘赔罪!”元幼祺说罢,已经将那张琴自墙上取下来。
墨池愕然。
这人怎么能这么自来熟!
偏偏言辞还一副“为你着想”的模样,当真厌恶至极!
墨池如何作想,如何反应,元幼祺皆不管。
她将那张古琴放在桌上,自己则坐在桌旁的椅上,调试了一番琴弦、琴柱,仰脸向犹站在原地的墨池道:“献丑了!”
琴弦铮响,一曲凄绝流泻而出。
墨池初时目光还刻意投注于别处,以示自己不肯与元幼祺这个登徒子“同流合污”,待得那琴声回响过两个乐段,墨池禁不住转过头来——
不是观琴,而是观那抚琴之人。
世传《广陵散》乃是颂扬刺杀韩相侠累的聂政豪义故事的琴曲,聂政为四大刺客之一,而《广陵散》其曲更是旋律激昂、铿锵,充满了杀伐狠绝之锋利。
可是,这样的一支琴曲,在元幼祺的指下,却是另一番意味。墨池j-i,ng擅琴道,更懂琴音,她听得出来,元幼祺指下的《广陵散》更多的是哀婉,是凄绝,是无奈的倾诉,是痛苦的涕零……
元微之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苏子的“十年生死两茫茫”,其心境大概如是吧?
墨池恍然一震。
她想起了关于《广陵散》的那个著名的传说——
嵇康最善奏《广陵散》,后被司马昭所害。临刑之时,他于刑场上最后奏了一曲《广陵散》,言道:“《广陵散》于今绝矣!”
琴弦又是一声铮鸣,琴声已绝,余音却未绝。
元幼祺修长的手指还虚虚地搭在琴弦上,她微垂着脸,将自己的神情隐在了看不清楚的昏暗之中,谁也不知道她此刻是怎样的眼神,怎样的表情。
墨池怔怔地凝着那一双干净骨峻、带着薄茧的手。那双手上的薄茧,昨日她被扣住手腕的时候,就已经体验过了。
那是一双有力的手,却也是漂亮得不似男子的手。
墨池难得地失神一瞬,因为元幼祺久久不肯抬头。
她在想什么?
她在想着什么人?
是不是,于她而言,斯人已逝,琴曲便成绝响?
可是,既成绝响,她为什么又要为我奏这一曲?
诡异的受宠若惊的感觉跳过墨池的心尖。
接着,她便难过起来,为自己的处境,也因为,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