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以勤叹息:“当年高肃卿辞官时,老夫为他送行,他曾有言托付,说以你之能,将来必入内阁,让我在朝堂上帮衬你一二,可惜这几年下来,终究是让张太岳步步进逼,老夫人微言轻,起不了大作用,说起来,实在有愧于肃卿,也有愧于你。”
高拱辞官时,赵肃还没回到京城,也就没能去送行,他却没有想到这位脾气火爆的座师,竟还托付陈以勤帮衬自己,心下既感动又心酸,想起当年高拱纵横官场,扶持先帝的情景,更是感慨莫名。
“陈老莫要自责,时移事易,您已经尽力了,这几年来的关照,少雍感激不尽。”
“寸功也无,何须感谢?”陈以勤苦笑,“我和葛守礼在时,还能帮你一二,我们这一走,内阁就是张居正的天下了。”
赵肃见他说到正题,也不绕圈子,直接就问:“陈老在朝数十年,素有声望,少雍想请您举荐一二人选,以备递补内阁空缺。”
陈以勤仿佛料到他有此一问,拈须笑道:“老夫心中,有两个人选,葛老哥走时,也曾托我向你举荐一人。”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了。“陈老请讲。”
“一是前兵部侍郎魏学曾,此人乃嘉靖三十二年进士,年前因得罪张居正被罢免,二是吏部侍郎许国,此人处事圆滑干练,却与张太岳不谐,只是后者苦于抓不到他的把柄,无法将其罢黜。而葛老哥举荐之人,则是翰林院侍讲学士,王家屏。”
赵肃苦笑:“陈老啊,你可给我出了个难题,这几个人,不是官职太低,便是与张居正不和,我若用了,不明摆着要和他过不去么?”
陈以勤哈哈大笑:“举荐在我,用与不用在你,要我说,左右那张太岳都想把你排挤出去了,再忍下去,你就要来和我作伴了。少雍,老夫欣赏你隐忍的功夫,谋定而后动,不像高肃卿那般毛毛躁躁,可是有时候谋虑过甚,也容易坐失良机。”
赵肃敛容拱手,行了个大礼。
“多谢陈老教诲,此去前路漫漫,相见之日无期,还请您一路走好,多加保重,肃必以江山社稷为重,不教陈老及老师失望。”
陈以勤不避不闪,也受了他的礼:“你有玲珑剔透心肝,一点就通,朝堂如战场,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你好自为之,珍重保重。”
说罢上马。
“好了,前方就是折柳亭,不必相送了!”陈以勤轻踢马腹,扬鞭疾走,留下一声大笑:“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这大明的天下,就看你们的了!”
身后辘辘车马,也忙加快步伐,跟上前方的主人。
秋风飒飒,独留赵肃一人牵马伫立良久。
第107章
三日之后,内阁议事,如期举行。
文渊阁内,肃然一片,静寂无声,内侍们来来回回端着茶水,却都屏息不敢出声,心里不免嘀咕今日的氛围着实古怪。
皇帝端坐上位,手里拿着举荐名单正在阅览,其余各人分列入座,张居正目光灼灼盯着皇帝,赵肃面容淡漠平视眼前,张四维看着桌案,似乎要把桌面瞧出个窟窿来,王国光则东张西望,旁边吕调阳白了他一眼。
“这里头所写,就是张先生要举荐的人选?”
“回陛下,正是。”
朱翊钧扬眉,看向赵肃:“那末赵师傅呢,可有举荐人选?”
“回陛下,臣亦有人选举荐。”
“好,说。”
“臣所荐者有三,礼部侍郎申时行,吏部侍郎许国,前兵部侍郎魏学曾。”
张居正眯起眼,他这是要和自己唱对台戏?
赵肃呈上自己的折子,里头列举了举荐此三人的理由,言罢便闭上嘴,不发一言。
他在来前,就陈以勤推荐的那三个人,和吴维良讨论过,两人一致认为王家屏资历太浅,眼下才只是翰林院日讲官,没有担任过实职,就算举荐了,十有八九也不会被通过,便选择了许国与魏学曾。这两人都是与张居正不和的,虽然他们过往没什么大的功绩,偏偏官职资历又足够入阁,可以让张党挑不出毛病。
气氛实在过于诡谲,朱翊钧却如同未见,神色依旧和蔼:“众位爱卿都说说罢。”
张居正看了张四维一眼,后者会意,起身道:“启禀陛下,臣以为魏学曾不妥。”
“因何不妥?”
“此人因反对考成法被罢黜,因循守旧,不肯变通。”
朱翊钧笑了笑,问赵肃:“赵师傅怎么看?”
他面色不变,却在望向赵肃时,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温柔。
“臣不敢苟同,新事物的出现,自然不易为世人接受,魏学曾的反对也是出于公心,而非私欲,臣与他并无深交,之所以举荐他,乃是因为此人勇于任事,不辞劳苦,而如今朝廷之中,正缺这样的人才,若是只因一言不合而罢黜,外人愚昧无知,只怕会误会了陛下与元翁的良苦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