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池甯始终无波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束光,微不可见地闪了闪。

“痛?”他侧过头,疑惑地反问,“我痛吗?”

陈渝可以确定,肖池甯的确疯了。

“你爸马上就过来了,停下!”他使劲拍了拍他的脸,“醒醒!肖池甯!醒过来!”

说曹c,ao曹c,ao就到。接到易喜苹电话的肖照山已经穿过围观人群,笔直地站在了策划部办公室门口,正皱着眉头打量屋内的一片狼藉。

没有一寸能下脚的地方。

“肖总……”策划部的三人集体包着泪,异口同声地要诉苦,结果被肖照山一个抬手便制止了。

他看了一眼被陈渝禁锢在怀里,浑身是血的肖池甯,没对他说一句话,只低下头拿出手机,靠在门框上拨通了一个号码。

“王队,我肖照山。”他音量如常,丝毫不怕肖池甯听见似的,“大中午的,要麻烦您了。”

他掀起眼皮看向远处,字字清晰毫不犹豫地说:“对,我要报警。”

陈渝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肖照山对电话那头的人笑了笑:“也没什么,就是画廊里来了个疯子,把我们的办公室砸了。”

陈渝连忙低头去看肖池甯的反应,只见肖池甯把那块玻璃攥得更紧,下一秒,他的胃就被一股凶狠的力道撞了一下,猝不及防的剧痛使他下意识松开了手。

肖池甯挣脱他的控制,抬脚将还立着的转椅踢倒在地,终于厉声嘶喊起来。但也只发得出最为直接最有穿透力的单音节。

“对,您也听到了,就是个疯子。”肖照山的声音依然平静,“所以您最好让人把手铐、警棍什么的带齐了来。”

肖池甯自始至终没有正眼看过肖照山,他气喘吁吁身形摇晃,只顾着将目光所及的一切进一步毁坏,毁坏到底,不惜一切代价。他甚至从地上捡起了一台电话线已经被他绞断的座机,朝还依旧完整的空调扔了过去。

陈渝捂着肚子走出了办公室,经过肖照山时忍不住想劝一句:“肖老师,池甯他伤……”

“嗯?”肖照山侧眼,“怎么?”

陈渝没见过他这么刻薄的眼神,心中一惊,连忙低头瑟缩道:“没什么。”

十分钟后,三位警察效率极高地带着执法工具来了。肖池甯流完血发完疯,早已是强弩之末,瘫坐在墙角束手就擒。

他垂眼看着自己被玻璃划得稀巴烂的手,像打量一件做工j-i,ng致的手表一般,凝视他腕上泛着银光的手铐,终于感觉到痛。

他好痛,痛得几欲落泪。

两个警察和肖照山说完话,走过来扯着他起身,要把他带回旁边的派出所做笔录。

短短几步路,肖池甯走得很累,他看见肖照山保持着同一个表情,不屑,讽刺,以及无畏。他不怕肖池甯,不怕肖池甯这个人的一切。

他在经过肖照山时停了下来,停了不止一会儿,他看到门外窃窃私语的陌生的大人们,听到自庭院池塘流向肖照山画室的水声,又一次嗅到肖照山身上那股幽幽的檀香,这回他清晰地感觉到了,他的存在就是一个不被允许的错误,他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可他还是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曾经抱有孺慕之情的童真,不甘心肖照山和池凊一无所知的自己的孤独,不甘心不受欢迎地降生,毫无波澜地离去。

他不甘心。

肖池甯抬起血淋淋的双手,猛地转身揪住了肖照山的衣领,仰起头凑到他眼前,痛极地问:“为什么?究竟为……”

然而话未说完,他的后腰就传来一阵尖锐且密集的刺痛,使他浑身麻痹眼前发黑,再也动不了舌。

意识模糊前,他只记得,不要松手,不能松手,肖照山要送走他了,他的父母又要遗弃他了。他不甘心。

“肖先生你没事吧?”电晕肖池甯的那位警察紧张地问。

肖照山抬手接住昏迷在他怀里的肖池甯,被片刻前亲眼目睹的绝望晃花了眼睛。

他低下头,想再看看那眼神是不是真的,再听听那只来得及做出嘴型的“爸爸”是不是真的。可肖池甯已经闭上了眼睛,面色苍白地沉睡着,安静又了无生气。

“我没事。”他重新抬起头,对那警察笑笑,“他不会对我怎么样,他是我儿子。”

第十章

在被拘留二十六小时后,裘因来了。

肖池甯还穿着血衣,身上的伤口却已经被包扎过了。姓王的警官告诉他,这还是看在他爸面子上才特行的方便。

裘因听了,感激地握着王队的手,只不住地重复一句话:“清官难断家务事。”

没一个字是事实。肖照山不是清官,这起案件也不难,他们更非一家人。

从派出所出来,裘因带着他直奔医院,路上不忘逼问为什么他要和爸爸闹到这个地步。肖池甯不想回答,哼着小曲儿专心地数手心的伤口。

二十一道划痕。浅的已经结了疤,深的依旧殷红,涂了厚厚一层碘伏也无济于事。最深的一条伤口在右手生命线上,数数针脚,缝了八针左右。大概是他还处于昏迷状态时,由专业的医生处理的。

肖池甯毫无印象。在被警 棍电晕前,他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肖照山,睁开眼后,他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一名年轻的扒手。

扒手问他犯了什么事儿,肖池甯指了指自己身上已经干涸的血迹,虚弱地说:“杀人未遂。”

扒手一噎,揣着手不动声色地往边上挪了挪:“牛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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