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长安乱中,臣追查霹雳弹一事,也发觉了北戎自边疆私运火药,延请中原习丹炉技艺的道士入北戎官中之举。因此若大开两国交通,北戎所得好处,只怕早已胜过三千名马之数。”
这番奏对,几已为拒绝和亲之事一锤定音!皇帝微微点了点头,道:“众卿有何话说?”众人议论一番,虽众说纷纭,却几无人敢再提同意和亲一事。皇帝见众人无话可说,便道:“令翰林院草诏,不许北戎和亲之请。——如此,众卿散了吧。”
众人在座上山呼礼拜,见皇帝往殿后而去,便也起身,鱼贯而出。
凌琛刚刚出殿,便有内侍前来,宣诏道:“滦川公,皇上有谕,让您今儿留宿内宛。”凌琛微微拧眉,点点头,道:“臣奉谕。”转身便随着那小内侍往北平王入京时常宿的清思阁走去。
刚走没多远,一个高大的人影自御道上快步走来,拦住了他,对那小内侍道:“我与滦川公有些话说,请内官行个方便。”小内侍见是武德将军,看看凌琛脸色,知趣儿笑道:“不敢,奴婢在前边等候。”连忙向前远远避开。
凌琛与独孤敬烈对视一刻,见四下无人,有些不自在,低声道:“今儿……我……”他想着自己是否该向独孤敬烈道个谢?
可是两人之间,这个谢字,太也多余。
独孤敬烈对他,无限包容,无限宠溺,早已无须任何的言语。
独孤敬烈却仿佛瞧不出凌琛尴尬,只温声说:“今天之后,你不宜再住在我府之中了。”
凌琛不防他要说的竟是这个,瞬间睁大了眼睛!
独孤敬烈迎着他惊异的眼神,慢慢道:“若你再住在我家里,任人都会说,我今天的奏对,必定与你有关……因此你搬出我家,便似因这次的朝会奏对,与我生了嫌隙一般,朝中人也就不会怀疑到北平府之上了……”
他最后一次象兄长对着幼弟一般,对着凌琛微笑,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已经是大人了……照顾好自己。”
平日里他要说这种把凌琛当小孩子的话,一定会把凌小公爷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不把场子找回来不算完。但是如今的凌琛,只是怔怔地盯着独孤敬烈,听着他为自己一寸寸铺平回北平府的道路。
那一刹那间,他瞧清了那线条刚硬,经常毫无表情的脸上,眉间眼稍已生满了细细的纹路……长安,自己最讨厌的,污浊旋涡无穷无尽的长安,他已经在这里毫无希望的埋葬了十年……
可是他要让自己回去,回北平府,只是因为自己说过“我讨厌长安”
。
送自己回了北平府之后,他会再埋葬多少年?十年,二十年……一辈子?
凌琛的胸中生出万千柔情,瞧着面前这个十年前沉默相伴,十年后又要为了自己,抑绝相思的男人,心中忽地柔软的不能自拔。
独孤敬烈却再不能直面这双定定望着自己的晶亮眼睛,他微微侧头,避开了凌琛的目光,道:“我已经遣人打扫整理京中北平王府邸。你明天出宫,便可以回府居住了。”说着,转身离去。
凌琛怔怔地站在原地,瞧着他的身影再一次消失在自己面前,隐没在了万千宫城之中。
他下意识地想要追上去,先前来召的小内侍却追上来,唤道:“滦川公,皇上有诏,在重华楼召见您,这边请……”
凌琛低下头来,愣愣地瞧一刻脚下平整的汉白玉石道路,终于转回身,随着那小内侍,一步一步地走过皇城之内,气象庄肃,规制森严的御道。
第24章 皇帝
重华楼是禁宫中最高的楼阁,皇帝这些时日年老力弱,几已不登此楼。今日忽要在楼上召见滦川公,近身内侍皆不知所以。见楼上朔风阵阵,只得多安置屏风,垂置厚重锦障,铺设毛皮地毡,四角置巨沉沉香炉兽炭,将个重华楼烘得温暖如春。凌琛甫一进殿门,热沉沉熏风拂面而来,他振作精神,凝神静气,上前行三拜九叩大礼。
皇帝坐在御座之上,因是内殿,连包头的折上巾也不曾戴,随便披着一件明黄御衣,手里挈着一柄白玉如意把玩。见凌琛叩拜,笑道:“内殿里不必闹这些虚礼,琛儿坐了说话。”
贴身内宦康昆仑连忙侍候座席,心道滦川公果然深蒙圣宠。见凌琛懒待行完大礼,便直接起身入座,又想北平府的气派果然不一般,若换了太子,甚至齐王,便是皇帝免了礼数,也没一个敢不叩足数目就站起身来的。
皇帝道:“琛儿昨儿大展身手,可累着了?”
凌琛对道:“臣随父王征战沙场,几日几夜不眠不休,也是常事。一场马球,岂敢言累?”
皇帝听闻,展言一笑,道:“几日几夜不眠不休啊,果然是将门虎子……朕年轻时,也是这般过来的。如今却不成喽……便是寻常朝会,也常支撑不住……”他看看凌琛,叹道:“琛儿,朕是不是老了?”
凌琛笑道:“臣父王是皇上的同辈兄弟,他抽臣马鞭子的时候,臣巴不得他再老五十岁才好。”
老皇帝纵声大笑,道:“当面撒谎,太肃哪舍得抽你?”凌琛道:“臣岂敢欺瞒皇上?”皇帝慈爱道:“既如此,下回太肃要揍你时,你叫他来寻朕说话。”凌琛笑应道:“是。”
皇帝的笑容慢慢凝固在了脸上,道:“只怕这一世,他是不会来寻朕说话的了……”凌琛对道:“臣父王自臣幼时起,便说要入京朝觐,还说待北疆战事平定,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