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老子不找把刀捅死你——”
安纳斯停下拳头,又俯身,往床下瞅了一眼,发现祈月烬的身体本就湿湿嗒嗒,被透湿的头发一捂,外加不断淌落的泪水,幼小的他几乎要淹没在这些液体中,成为一个被自己溺死的泪人。
他压根不敢往外瞧,生怕对上安纳斯的视线,便捂了眼睛抽泣。直到眼睛实在被泪水沤得疼了,他才慌乱的擦一把眼睛,可他手上还带着泥浆和灰垢,脏东西混合了泪水侵入眼睛,让他的眼迅速肿胀得睁不开,吓得他哀叫出声:“呜呜呜呜!我看不见了!”
他怕得盲目,安纳斯则急得跳脚,半趴在地面上就冲床下吼:“你怎么了祈月烬?!快出来,我给你看看!”
但祈月烬只顾着乱揉眼睛打哆嗦了,他将双腿更往胸膛靠拢,就是不愿接近安纳斯拼命朝他伸的手,将安纳斯气得眼发红!
安纳斯边朝内叫喊:“听话啊你这小混蛋,我又不会吃了你,出来啊!”边用伸到床下去的手狠顶床板,希望能让床下的空隙开大点儿,好让他钻进去,揪住祈月烬一通训斥。
可架子床看似精美而脆弱,实则结实而顽固。安纳斯掀了半天床板,只落下他一手臂的灰尘,还害得他怒极攻心猛抬头——导致额头被撞,疼得眼冒金星。
【祈!月!!烬!!!】安纳斯决定使绝招了!这操蛋的情况容不得他保留实力了!
他从地板上爬起,大步走向书桌,一把拉开抽屉,抄出被他藏在书册下的剪刀,怒跳上床,掀飞床单,用剪刀扎起了床板!
“咚”!“咚”!“咚”!
往手部灌注了魔力,安纳斯一扎子下去,便是木屑飞溅而响声大作,床板也晃得吱呀吱呀,仿佛在哀嚎即将破相的霉运。
“祈月烬,你再不出来,我的剪刀可就捅穿你的头了!”其实安纳斯的下剪刀处并不在祈月烬的头颅上方,但他就是要逼着祈月烬就范,便不再乎骗人的阴险了,“你想在脑袋上开个洞吗!不想,就快点给我出来,你出来了我就饶过你——我既往不咎行了吧!?”
安纳斯可谓用上了吃奶的力气,他这么啄木鸟打锥似的一扎一扎,床板马上就要透出个小洞了,他相信床下的祈月烬也被灰尘呛得不轻,便一个咬牙,直待怒下最后一击——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不打我,你杀我!骗子骗子骗子娘亲派来的骗子!你是坏人我再也不相信你了!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我讨厌你,我恨你!我恨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祈月烬自觉死到临头,什么话都敢往外喊了。他的嗓子已哑,声音却不小反大,满溢心肺撕裂般的绝望,和横遭背叛的极痛。他甚至用上了他所认为的,只能对最坏的人用的“我恨你”,可见其对安纳斯有多么失望——失望到想骂他,诅咒他,让他也疼痛!
“你是骗子骗子骗子大骗子!你杀我,你坏!坏人坏人坏人我恨你恨你恨你——我恨你!!!”
祈月烬乖乖小羊般温顺怯弱了小半辈子,遇上的人,要么一开始就对他好,要么一开始就对他坏,从没有人像安纳斯这般陡然“生变”,一开始对他好得不得了,却别有用心,和祈月烛沆瀣一气,等着软化了他,再对他坏——极致的好突然变坏,便是极致的坏了!
更何况,这份坏还不同于祈月烛的坏:祈月烛是他的娘亲,她生了他,自然有打他的权利,因为生他的时候,她痛过,所以她在之后讨回来,理所应当!可,坏人安,是一个和他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他相信了陌生人,出了地牢,忍受着随时可能被娘亲惩罚的恐惧——娘亲说过,一旦发现他偷逃出地牢,就不仅是让他疼了,要杀了他——付出了一切,选择了相信,那个曾经那么好那么好的人却背叛了他,和祈月烛成了一伙的坏人——
这叫祈月烬怎能不恨!
喊出了彻骨的恨意,祈月烬也洒脱了。他重重咳嗽几声,被吞回去的唾液好似一锋锋铡刀,割得他喉咙生疼,似乎在淌血。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床板上方就没了“咚咚”的动静,但他认为自己必死无疑了,便想死得舒服些,于是彻底躺倒在地面上,闭上肿痛的眼,静静呼吸,等待那一刀锐物的破脑而入,给他个最后的、作为终结的疼。
他是背对墙壁、面朝光亮的室内而闭眼的。地火逐渐停止了燃烧,他身上的湿水慢慢化作了沁骨的寒气,剜着他初愈的肌肤,又是一番别样的折磨。
可是,因为快死了吧,他眼皮上好像跳动着阳光的舞步,他的鼻尖前,似乎缭绕着爹爹蒸出的槐花饭的香气。
到头来,只有爹爹一个人对他好。除了爹爹,其他人偶尔偶尔又偶尔的“好”,果然只是在骗他罢了。就像娘喂他吃了几口饭,却用筷子戳起了他的身子;替他穿上新衣,却在之后将他带往地牢一样,除却爹爹,其他人所有的温柔与怜惜都是假的,是欺骗是虚伪,是坏,更坏,和最坏。
他用头发遮掩自己,纤弱的四肢笼在了一处,像极螳螂刺刀下,认命而瑟缩收翅的小蝴蝶。
他等待着,等待着,就像在漆黑腐臭的地牢中,等待永无休止的下一轮疼痛一样,他数着滴落心尖的水滴声,闭着眼,蜷着身,安静的等待,等待……
……可,等到的,却只有某个物体滑进床底的“吱溜”一声——
以及,他的一声。